《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500篇》

第379篇 卢表叔三戴表轶事

    她要讲表叔的故事。她表叔死了怎么又出来一个表叔呢？《红灯记》中的小铁梅有一句唱词：“我家的表叔，数也数不清”，难道她家的表叔也“数也数不清”？ 哦，原来她不止一个表叔， 死去的是鲁家表叔，是她叔婆的侄儿，这则是卢家表叔，是她奶奶的侄儿。

    从前年代不懂得计划生育，女人刚生完一胎不久又可能紧接一胎，即便不是双胞胎、三胞胎，如此一胎接一胎便兄弟姐妹一大摞。

    兄弟之间的孩子互相称“堂”：堂兄、堂弟、堂姐、堂妹；姐妹之间或者姐弟兄妹之间的孩子则是称作“表”：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上一个台阶便是表叔……表叔何其多！难怪小铁梅的“表叔”数也数不清。

    言归正传。还是讲她卢家表叔三次戴表的轶事。“轶”是没有正式记载，没有入“典”入“史”的事。

    话说她这又一表叔，就是这卢家表叔，因为他后来的身份不同一般，她与表叔之间没有来往，所以从来没有对朋友同事提起过。

    这表叔是学美术的，50年代初还是学生时代羡慕人家有一块表，衣袖一撸，手腕上露出一块圆圆的、亮晶晶的，多么帅气。没手表的人常常要问别人几点钟了，有手表的人不用问，撸起衣袖看一眼就行。

    当时戴表可是一种奢侈，靠工资过日子的人一般都买不起，即便几个月不吃不喝不买穿的，也不够买一块。她表叔早年就没了父母，哪有钱买这样的奢侈品，吃饭还是靠学校的12元助学金呢。

    她表叔因为是学美术的，便躲着悄悄的画连环画，得了好几十元稿费，于是才买了一块。他乐滋滋的，这是第一次戴表。除了画连环画，还偷偷的去小学当美术课的代课老师，为了赚钱常常耽误集体活动，不参加集体的自习课，一次生活会上还挨了批评，资产阶级的享受思想、虚荣心、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大帽子一大堆。

    不料辛辛苦苦赚钱买来的手表，一次洗澡时麻痹大意，有人趁澡堂里烟雾腾腾，他又正满脸的肥皂泡之际，手表被“顺手牵羊”去了，白白的辛苦，还白白的驼了批评。

    第二次戴表是毕业后，用第一个月的工资加上省吃俭用下来的钱加起来买的。

    表叔的第二次戴表，没有好听的故事。他大大方方、堂堂正正的领了工资，就去买了一块回来。只是也没有戴多久的日子，结婚时把那块表给了新婚的妻子。

    他当然想第三次再戴表。“三”是一个吉利数字：三炷香、三星高照、连升三级，三阳开泰…… “三”的数字几乎全是“吉”词，唯独“三长两短”是“凶”词，令人战战兢兢，怕有那么一天倒霉，来个“三长两短”。

    以后就一年一年的往后推，没有第三次戴表。妻子一连生了两胎，第二胎还是龙凤胎，又是一个“三”的吉利数字，小夫妻非常高兴。

    只是夫妻俩养着三个孩子哪里有余钱买表，于是只好死了心，不指望第三次戴表。同事开玩笑说他也变成“无表阶级”了。她表叔这第二次买表的故事也是平平淡淡，没有什么趣事。要说的是他第三次戴表的故事，有声有色，甚至还有一些起伏跌宕、波澜不已。

    这次他倒是没有花钱，一分钱也没有花，故事的有趣之处就在这“一分钱也没有花”。

    捡的吗？不是。奖品吗？也不是，骗的偷的抢的吗？当然更不是。那么怎么来的呢？

    话说她表叔有一顶头上司，看他挺机灵活络，善于察言观色，又能紧跟其后，随他颐指气使而十分得心应手。还又如同“嘴巴抹蜜”，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是甜甜的，听起来好顺耳，于是很赏识器重他。

    这位顶头上司很留心自己的形象，是一个处处以身作则、顾全大局的人，比如从来不肯收下级的“孝敬”，还从来不让下级知道他的生日在哪一天。

    不知道她表叔通过什么路子，偏偏就知道了领导的生日。他当然知道上司的想法，所以没有张扬，只是于每逢这个吉日，便利用假期去上海看望他的“牙叔”，然后“顺便”从上海买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回来，送去这位顶头上司家，表示祝贺顶头上司生日快乐，蛋糕上还有一句吉利的贺词：“祝生日快乐、步步高升”。

    那个年代只有上海做得出这种高档上品蛋糕，再说，礼轻情意重、远礼情意浓嘛。这表叔总是不辞劳苦、不远千里的年年往返一次上海。

    顶头上司开始时当然不肯收下。表叔便会伶牙俐齿的说：便宜东西，不算什么礼物，讨个吉利罢了。还说，一个人的一生也就是那么几十个或者上百个生日，特意从上海这样路途遥遥的地方带来，是象征着领导往后的日子长长久久、一帆风顺：“‘上’天穹苍揽月，‘海’下五洋捉鳖”，油嘴滑舌的一番话说得上司心里好不快活。

    为这生日蛋糕表叔还真是用心良苦。一次，为了全心全意保护那个生日蛋糕不受损，身边的提包被扒手扒走了也没有发现。更又一次在顶头上司家门外，因为里面有客人没有出来，在大雪纷飞中等了许多时间，冻得一身麻木，不断的跺脚才好不容易熬过来。

    还有一次呢。他甚至心里嘀咕，怎么总这样倒霉的气候，年年都碰上大雪纷飞、冰天雪地。这次他甚至在人家冰冻的家门口一个趔趄栽了跟斗。

    幸好他自小爱跳跳蹦蹦、摸扒翻滚，身子非常灵活，还学过一些拳脚，后来又学的表演，是因为受了伤腿拐了转行学美术的，还颇有一些功底，于是一手牢牢的托住蛋糕，那个跟斗才没有把他那生日蛋糕折腾掉。

    她表叔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歌舞弹唱样样会，挺能博得上司喜欢。他还有一些小动作和习惯，高兴的时候常常把左边的眉毛往上提得高高的，右边的眼睛则不停的眨巴眨巴。

    他学习绘画中训练出来或者是这只眼睛睁开，那只眼睛闭上，或者是这只眼睛闭上，那只眼睛睁开，一副滑稽相。顶头上司挺喜欢他随和又滑稽好玩，有时候还要他表演几下逗逗大家笑。

    这顶头上司一直想提拔他，哪料这一年身体渐渐衰弱，突然有一天竟然魂归西天。来不及交代，只留下了一块表给他，那是一块颇有历史价值和纪念意义的表。她的表叔这才高高兴兴的第三次而且是轻而易举的戴上了表。

    顶头上司留下给他南征北战中的一块表，有人觉得好笑，什么年代了，手表算个什么。

    别人不知道，他当然心里明明白白，礼轻情意重，上司没有亏待他，始终记得他的诚心和孝敬。这可是不同一般的表，他恭恭敬敬的在灵前深深地三鞠躬。表叔表面上心情沉重，其实心花怒放，这哪里仅仅是一块表，意味着未来的命运呵。

    表叔心肠好，时时孝敬到；

    日久见人心，上司全知道。

    临终还记牢，留下一块表；

    礼轻情意重，日后自知晓。

    三次戴上表，一生心愿了；

    哪日去九泉，再谢老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