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500篇》
第199篇 猡猡造反
“猡猡造反了!”老实巴交的“猡猡”居然也造反,而且是造了造反派头头的反。大家都很吃惊。
“猡猡”是那地方呼猪的名字。这个猡猡可是个人,农场饲养员;他呼猪时“啰啰、啰啰”的有滋有味,于是便有人笑着叫他“猡猡”。他不计较,笑笑而已。
猡猡原本在大城市,因为不讨上司喜欢,那年单位支边,大红喜报上赫赫然写上了他的大名;给他戴上大红花,敲锣打鼓送上了彩旗飘扬的解放牌大卡车。
猡猡老实巴交,上司找他说话会紧张得声音打颤、结结巴巴。他几乎见官就哆嗦,女孩叫他一句也会一阵脸红。猡猡现在已过半百,一直孑然一身。
支边来省城后他仍然不讨上司喜欢,人家常常挨在领导身边说说笑笑,还有人不断的附和领导,跟着微笑、大笑、狂笑、假笑和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
他却偏偏离得远远的,领导又不是瘟神,又没有得什么传染病,躲什么嘛!有人开导过他,没用。他就是那样的秉性,那样不讨人喜欢。于是省城支援地县的两名指标让他“光荣”去了一个。
还有一个指标给了他的同事。那同事倒不是因为老实,而是因为太精明调皮了。比如夜里他发现了上司的房里有动静,便会立马脱下鞋子拎在手里,蹑手蹑脚去那上司的房门口,把耳朵贴着门缝,唯恐漏听一句。他高头大马的个子,蹑着脚还真难为他了。
他听到点什么可不是为了打小报告,他没往上爬的想法。不过有机会时他会怪腔怪调的在上司面前摆弄一句半句,让上司明白他什么事都了如指掌。上司当然是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于是处处关照他,只是心里总是不痛快。这一回机会来了,剩下的一个指标就让他“光荣”去了。
如火如荼的“继续革命”年代,猡猡又从县单位下了一层,去县属农场,在最脏最累最苦的养猪场当猪倌。这次可不是因为上司不喜欢他,而是因为有人告发他是“反共救国军”的“团长”。
哇嚓,团级干部!有人咋舌,有人则不信;许多人不信这老实坨子能当什么反共救国军团长,可人人自危年代,谁也不敢过问人家的闲事。
那一同下放的同事倒好,他是当地人,有许多亲戚朋友同学,他拉了一伙人,自己当了造反派的小头头。那人从来不照顾老同事猡猡。还因软柿子好捏,常常紧追老同事的“问题”显自己不徇私情,常常的拿他这个“软柿子”捏。
突然造反派“分家”。为了争一把手,那个头它分出去了一半另立山头。“老造反”叫“早派”,理由是“老子革命早”,他这个另立的山头,口号是“革命不分早晚”,就叫“晚派”。早和晚两派为了战绩,还常常抢着捏猡猡这个“软柿子”。
一天“早派”头头路过猪舍发现猡猡的“家”,连领袖像也没有。革命派每天都要“敬祝伟大领袖万寿无疆”好几次,他个反革命竟敢蔑视伟大领袖!于是把猡猡叫出来申斥了一顿。
猡猡诉苦说,猪栏里臭烘烘的怎好贴领袖像。头头斩钉截铁地说:“贴!把猪舍的门板洗干净了贴”。临走,头头领着背了借来的道具枪的喽啰兵,呼着口号“谁反对毛主席谁罪该万死!谁反对毛主席砸烂谁的狗头”,摆着螃蟹一般的步子耀武扬威而去。
猡猡凑足钱去供销社先了三鞠躬,敬祝万寿无疆,然后递上钱,“请”来了领袖像,毕恭毕敬的贴在洗得白白净净的猪栏门板上。
猡猡每天一早起来以后首先做早敬。立正、背语录、唱革命歌曲、挥手敬祝万寿无疆。一套仪式要很长时间,猪猡们搞不清楚,以为是猪倌叫它们吃早餐,便一起大着嗓门啰、啰、啰的答应。
讨厌的猪猡总是迫不及待,从门缝里望着他嚷个不停。他边敬边骂,边敬边“呵哧”,前一句敬语,后一句呵哧。实在没办法,这些小主子就是爱嚷嚷。
猡猡也弄不清它们是闹着要吃呢,还是要跟着他一起做早敬。没人在身边时他便偷工减料,快些结束仪式,省得小主子们总是嚷嚷不停。
这一天该他倒霉,正要做完早敬时,晚派的人,就是和他一同下放的那个同事来了。不等他把挥语录的手放下来,便一声吼:“你个反革命,敢侮辱伟大领袖,把最最伟大,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全国人民最最敬爱的领袖像贴在猪栏上,难道帮你看门不成”?为了捞政治资本,晚派头头宣布:“马上开批斗大会!”
猡猡只好吞吞吐吐地说,是早派头头叫他贴的。一听说是早派头头的事,晚派的就人更来劲了,还愁没机会呢,正好一石二鸟,振振晚派的声威,又打击了早派。于是宣布:“马上开全场批斗大会!”
早派头头得知消息后,知道晚派“舞剑意在沛公”,明明是对着自己来的,想趁机会夺他们的权。捉摸来捉摸去,只有把反共救国军的问题挖深挖透,只有狠抓阶级斗争才能挽回自己的声誉,站牢造反派的位置;“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嘛,他想,这个思路是对的。把附近的农民造反派也搬来扩大声势,搞他个有声有色。
不料,等不得晚批斗搞完,形势急转直下,他没想到“穷寇莫追”“狗急跳墙”的道理。猡猡被批斗得已经气息奄奄,心想反正活不成。于是一反常态,挣扎起来说:“我要造反,你是我的下级,你是我手下的营长,因为你是我的老同事,是我这个团长委任你的”!
看见早派的人还没走远,那个同事顿时像站在霓虹灯下,脸上一忽儿青,一忽儿红,一忽儿白,跪在地上求饶:“猡猡,不,张同志,张中中同志,张哥,我们是老同事,一起下放到这里来的,你可千万不能乱咬人啊!”
猪猡也许是等得饥饿难忍,也许是听见别人欺负它们的“倌”人,便要鸣不平。它们啰啰啰地大叫一声冲开猪栏门蹦了出来,用嘴巴对着那些戴红袖章的直拱。其中一头最高大的,用肥肥的猪屁股把跪着的晚派头头撞了个四脚朝天。
猪猡和猪倌一同造反的事震撼了整个垦殖场,喇叭里呼啸着:“猡猡造反了,猡猡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