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600篇》
第525篇 嗨，这老哥！唉，这老弟！
 
 

    老哥和老弟是几十年的朋友。老哥天真烂漫，老弟木讷呆板，他们的性格差异常引得一些争论，然而争个面红耳赤以后还是朋友，也就你瞪大眼睛吼一句：“这老弟！”，他拗着脑袋嚷一声：“这老哥”，不多久便烟消云散、阳光再现，始终如同兄弟，七老八十还常常一同散步聊天。

    一段时间老哥爱上老歌，是叫“红歌”的那些。当然他也哼“旧歌”，“郎呀”“花呀”“妹妹呀哥哥呀”的那些，被叫做“黄色歌曲”，曾被禁止播放，看成是资产阶级香风，会把人吹“修”，会使人消磨革命意志，会使人忘记阶级斗争，会使人软绵绵、有气无力的那些旧歌。

    老哥和老弟其实年纪差不离，老哥早来人世报到个把月罢了，梨园家庭出身又几十年的演艺生涯，七老八十的老哥如同孩提，喜欢动个不停，脑袋、手脚、眼睛、眉毛全都不得停歇，走路时还常作个趔趄和滑稽状。

    一天，老哥心血来潮，哼起“东方红、太阳升”，大概是因为边走边哼跑了调跑了味，老弟嫌烦，便有意逗趣干扰他哼哼。

    ：唱红打黑啊？

    ：什么唱红打黑！那是做秀，我只图个心里高兴罢了。

    ：高兴啥？做梦娶媳妇啦！

    ：你哦！简直做春梦，七老八十还想娶媳妇，常做这样的梦吧！

    ：哦！那就是为了唱红歌治病。报纸上说，一个昏迷半年多的植物人被老婆的红歌唱醒，真了不起，红歌能治病，甚至起死回生，不需要吃药打针，医院医生也不需要了。咦，老哥什么病？                 

    ：你才有病嘞！脑子进水了，还信这。唱红歌治病，吹的，炒作。我唱歌不管红呀蓝呀、黄呀黑呀绿呀的，也不管什么词，瞎哼哼，图个心畅气顺。

    ：听说过红歌和黄歌，那有什么蓝歌、绿歌、黑歌的，胡扯淡嘛！

    ：怎没有，蓝蓝的天白云飘，白云下面骑着马儿跑……就是蓝歌。看那，看那，看那，看那碧绿的田园围绕着青山；看那，看那，看那，看那小桥流水绕着青山转，这不就是绿歌。

    ：黑歌总没有吧？

    ：怎没有，你不记得儿时每个星期一的“纪念周”要唱“三民主义歌”吗？后来不能唱不就说明是黑歌。又后来台湾的张惠妹很受欢迎，再后来她在台湾唱了这“三民主义歌”就不欢迎她来了，不就是因为她唱的是“黑歌”嘛。

     ：这个歌你也敢唱呀，瞎来，简直是胆大包天，不怕犯错误呀，如果是文化大革命你肯定完蛋！你老是爱哼哼东方红，可是没一丝庄严肃穆和崇敬热爱的感情和气氛，如同是在打哈哈，也小心犯错误哦！

    ：打小报告去呀，你以为是过去，动不动上纲上线，动不动揪辫子、打棍子、戴帽子。我想到什么就哼什么，瞎哼哼着好玩，又不唱那个词，再说那词也是孙中山先生拟的。你这老弟什么时候变成个“老左”了。

    咦！老弟今天怎么这样罗哩啰嗦、滔滔不绝，昨天捡着钱了吧，或者老婆昨天夜里给了你那玩意享受，要不然今天怎么精神头那么好，没完没了、罗哩罗嗦，那么多话！

    这老弟今天偏偏就要罗哩啰嗦、没话找话的缠他，省得他总哼哼这个哼哼那。

    ：你不知道吗，那——那个李老头，就因为爱哼哼闯了祸，下放中一次洗澡哼“社会主义好”，有人检举他哼的是“资本主义好”。当时他是右派，正等待摘帽子，唱资本主义好那还得了。组织找人核实，这人说没在意，那人说没听清楚，检举揭发人却坚持他唱资本主义好，结果“摘帽右派”的指标没了他的份。人家挑八十斤他挑一百二十斤，想赶快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哥没心思和老弟“嚼舌头”，又哼了起来：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着钱，对我把头点，我高兴的说了声：叔叔，再见！

    ：老哥嘞，那是老版哦，现在民间的新版是这样唱的：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把那钱，抛得老老远，还生气的吼一声：小鬼，滚远！

    老弟偏要逗他磨嘴皮子，不让他又咿呀咿呀的哼得烦人，还惹过路的人回头瞅。老哥不听他啰嗦，正想接着哼下去，老弟打岔说：别再怪腔怪调了，我哪是为了听你唱歌才来，你那干巴巴的老嗓子干脆就回家哼给老婆听，我回去算了。老哥只好拽着老弟：不哼了、不哼了。

    老哥只好顺着老弟说红歌的事。有些地方发动唱红歌运动，还提议开展全国性的唱红歌，说唱红歌能提高群众身体素质和思想境界，治了病又弘扬了主旋律。说红歌是五六十岁人青年年代的重要记忆，能带来火热的激情和回忆。

    老弟瞥了他一眼：呿、呿、呿，忽悠人，七八十岁的人还信那玩意！你还不知道吗，几十年多少名名堂堂，一下子打公鸡血，一下子甩手，一下子养海宝，又什么唱红歌治病。鸡血疗法那子阵简直是不要命，多危险呀，听说有被打死的，不晓得有没有人生出来的儿子“转基因”成了公鸡。

    两人渐渐的说到了一处，都觉得唱歌对身体有好处，尤其精神抑郁的人，轻松愉快的曲调有一定作用，自古以来就有，欧阳修贬滁州时郁抑成疾，臂指麻木久治不愈，就是弹古曲恢复了健康，外国也有例子，可是和“红”没关系。

    老哥补充说，50年代还有人实验以对牛弹琴提高牛奶产量，养鸡户通过播放音乐增加母鸡的蛋产量。现在这奇迹那发现，不一定是红歌的作用。如果真的生病不要打针吃药，唱红歌就行了，还要医院医生做什么。

    两人越说越一致，认为所谓唱红歌不过是重温旧梦的心情，一种圆梦心理。如果再那样做，岂不又得来一场文化大革命的恶梦，简直昏了头。

    他们都觉得要看具体人，这人唱红歌有用那人就不一定，各人的情绪记忆与反应不一样，有人听着能回忆当年的兴高采烈，有人却会心惊肉跳，有人昂扬激越，有人则悲哀凄凉。

    一个运动里被批被斗的人几十年过去，一次偶然看见检查卫生的人戴着红袖章，都忽然心惊肉跳，似乎红卫兵又要上门抄家，大唱红歌岂不会把他吓个六魂无主、灵魂出窍：

    看到红袖章，心里便发慌；

    捶门声一响，真想地缝钻。

    有人喜欢听红歌，听着听着能想起自己那个耀武扬威的日子，想起掌生杀大权、作威作福的那个岁月，肯定是得意洋洋、精神振奋，有病也能一咕噜从病床翻身起来。

    老弟从小不爱唱歌，管红歌蓝歌绿歌，或黑歌黄歌一概不唱，大气候中也就跟着郎朗歌声哼哼，或者嘴巴动动。

    他忽然想起儿时。那是晚上，从父亲的店里回奶奶那里，偏僻和黑黢黢的鹅卵石路上鸦雀无声，只听见身后总嘶嘶飒飒一声声，非常紧张，回头看又什么都没有，以为是鬼，便大着声音吼给自己壮胆，是吼那壮怀激越的“大刀响，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来来回回吼。

    有一次忽然发现是自己的衣服作祟。过去的衣服洗后上浆，浆过的衣服挺括又容易洗，可是一走动嘶嘶飒飒声就跟来了，原来是自己吓自己，从此也就不再吼了。

    这老哥和那老弟，性格大大有差异；

    说说笑笑过日子，虽然各持自己理。

    面红耳赤才过去，照样称兄又道弟；

    嘻嘻哈哈寻快乐，目标活个一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