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黑狗
郎桂林
先说好喽,我现在是小黑狗,等我以后长大了,就应该叫我大黑狗啦!现在先让这个写故事的老头这么叫着,没辙。
我来到老猎手——老孙头身边啊,是个冬天,一个风高夜黑的傍晚。
我的母亲先生下两个也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姐姐,就又生下了我。
那家的主人,也就是小石头的父亲,这个该咀咒的老头,说我是垫窝,长不大,就吩咐他那七岁的儿子小石头:“去,把这个第三胎扔了去!”小石头不扔:“它就是个垫窝也好哇,干么扔啊!”“你不扔?我去扔!”小石头的父亲说着,拎起我的两条后腿就扔去了。他把我抛到山坡下的草窝窝里。
老猎手可能是刚打猎回来。他肩扛着猎枪,猎枪止挑着两只兔子一只山鸡。
初冬的傍晚虽然很冷,这老孙头却走得满头大汗,头上冒着腾腾的热气。他一边走一边唱:“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他边走边唱,脚下嗤溜一滑,他摔了个大马趴!兔子山鸡也甩出老远。
没法不滑,他一脚踩着我了,我身上的胎衣还裹着呐,粘乎乎的有个不摔跟头吗?我被踩得吱吱地哀鸣,心里埋怨他:“你这老头,你少使点劲呗,我已经够不幸的哩,我一个被人遗弃的小生命,你又来这么一脚,我命休矣!”
我这么一叫不要紧,老孙头爬起来不去草窝里找他的兔子和山鸡,却猫腰向我走了过来。口里还说着:“是什么玩艺儿,绊我一个大跟头!摔着我了……”老头说着,打着了打火机冲我照着。他一见是我,挺高兴:“哟,这不是一条小狗崽子吗?你怎么跑这儿来啦?”
我心里挺不痛快:“废话!没人扔我,我能跑这儿来吗?”我仍继续低鸣着,“你要我就把我抱走,不要我,你就走你的,反正也是一死!”
还真不错,老孙头猫腰把我捡起来,口里嘟哝着:“这还是刚下的呢,肉乎乎的还挺好,我要。说不定以后长大了是条好狗呢!”这老孙头,你要我行,倒是把我身上的衣褓子撕掉哇,粘啦巴唧的太难受!
就见老孙头把我往怀里一揣,又去寻找草窝里的兔子和山鸡。
老头家就他一个人。两间房,房子下边是用石头砌筑的地基盘,上边是用一根根圆木钉成的房子。房子前面是一圈木栅栏,木栅栏上挂满了各种兽皮,有狼皮、熊皮,还有狐狸皮,最多的是兔子皮。
老孙头进了屋,把我呱唧一下扔到炕上,我吱儿地叫了一声,冲他抗议:“你倒是轻点啊,快把我摔死哩!”
不行,他又找来一个纸箱子,在里面铺上些旧棉絮,把我放了进去。我便哼哼唧唧地偎成个小窝窝,卧在里面。我一开始打哆嗦,一会暖和了,就不哆嗦了。又觉肚里饿,心里说:“你倒是给我点儿什么吃的呀!要不然我还不饿死?”于是,我又开始吱吱地哀鸣。
就见老孙头走过来了,嘴上还一个劲地叨咕:“叫!你叫什么叫?我知道你饿了,你兴等会不?”也不知道他往我嘴里抹的是什么,反正是些粘乎乎的东西,有点甜……噢!可能是米汤吧!爱是什么什么吧,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力笨头摔跤给嘛吃嘛!能解饿就行。
老孙头抚摸着我圆鼓鼓的肚皮,自言自语:“行喽,饱喽,睡觉去吧!”他说着,把我往纸箱里一丢。我又是吱吱地一声抗议。
老孙头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喂我。他把我的肚皮喂得鼓溜溜的,嘴巴搞得粘乎乎的,连擦擦也不管,就把我抛到纸箱里。我只好在那旧棉絮上蹭蹭算了。
到了第二年开春,漫山遍野都泛绿的时候,我便能蹿出纸箱了,还能从门缝中钻到院子里去玩耍。院子里可好玩啦,地方比那纸箱子里宽绰多了。我到处嗅着,蹦着跳着,凑到木栅栏跟前去舐兽皮上的油,寻到小木屋后面去啃老孙头拉的屎……
我不敢走出木栅栏,因为上次我试图钻出去一回,正被狩猎回来的老孙头撞见,他着实地踢了我一脚,还骂:“小东西,长能耐不是?还敢跑出来,再出来看我不打死你!”
所以,每当我想钻出木栅栏时,我想起了屁股上被踢痛了的一脚。
我在院子里玩耍了一阵,在木栅栏下撒了泡尿,拉了屎,就又从门缝中钻进了屋里。我偎在主人的狼皮褥子上睡觉,反正他的褥子比我的纸箱里也干净不了多少,却比我那旧棉絮热乎多了。
老孙头经常吃兔肉。他不把兔肉放在锅里炖着吃,是架起火来把兔子腿放在火上烤。他用一根铁条挑着兔子腿烤,烤得兔子腿吱吱冒油!烤熟了还在上面撒点盐。呵,看着他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兔肉吃,太香了,太眼馋了!我蹲在他跟前,馋得不住地流口水。我以为他把我忘记了,就一个劲地哼哼唧唧,还不住地在他腿边蹭。
老孙头知道我想吃,随手甩给我一根骨头。骨头也不错嘛,那上面的肉还真不少,我啃起来津津有味,比他抹给我的米汤强多哩!
到了山花烂漫的时候,我已长成一只二尺长,一尺高的半大狗了。
老孙头每天早晨束上腰带,扛上猎枪一出发,我便悄悄地跟在他身后。主人不让我跟着,回头冲我愠道:“回去,在家看家!”我只好顺从地从栅栏门下钻回去,心里挺不乐意:“我都长这么大了,跟你出去玩玩还不行?再说了,你那破家有什么看的?不就是几张破皮子吗?哼!不让跟着就算了,还犯得着瞪眼睛!”
然而我不死心,这天他一开门,我就趁机跑出去,钻到他前面的草丛中隐藏起来。等他走出一段路了,我便悄悄尾随着他。
我不时地冲路旁的树根下撒尿,防备回来时迷了路,迷了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山里又比主人的院子里好玩多了,山坡上开遍了大片大片的映山红,有郁郁葱葱的塔松,松鼠隐藏在茂密的枝冠中蹿来跃去。还有蛇,它们在草丛中嗤嗤嗤地爬,一不小心就踩到它们身上。叫不出名的鸟儿在树上正举行歌曲演唱会……
我见前面不远的老孙头已穿过一片松林,来到一片开阔地。我今天第一次发现,我的主人那双小眼睛,目光是那么矍烁!就见他把猎枪夹在胳肢窝下,平端着猎枪,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我由于受了他的影响,也蹲在地上竖起耳朵,警惕着四周。
突然,一只野兔出现了。就见那只野兔旁若无人似的,一蹦一蹦地从树丛出来。它竖起长长的耳朵,立起身子,俩前爪耷拉在胸前,原地不动地注视着四周。当它确信周围没有敌情时,便又一蹦一蹦地开始觅食。
砰一声,老孙头手中的猎枪响了。
就见那只兔子猛地蹦了一个高,一头栽在草地上,突然,它又一跃身,提着一条后腿向前狂奔,我看得真切,便如箭般地蹿了出去!
好在兔子是三条腿跑,我是四条腿跑而且是初战,不消一会儿,我就追上了兔子。我一扑,将它扑在身下,再伸嘴一咬,一口咬破了它的咽喉,它不动了,我叼起兔子往回跑。
我把兔子往主人脚下一丢,只顾蹲在地上哈哈哈地喘息。
老孙头高兴极了,他用手拍着我的头问:“小虎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呀?我连影儿都不知道!”我听了,高兴地直蹭他的裤裆,心里说:“让你知道了,你又该赶我回去了!”
从那天以后,老孙头就没再赶我回去。
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我和主人已经满载而归。老孙头肩扛一只黄羊,腰里挂着几只野兔挂在身后。主人敞着怀,呼嗤呼嗤地喘着气。但他挺高兴,口里仍在断断续续地唱:“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他就会唱这支歌。
突然,我发现前面不远处有颗磷火一闪,就又不见了。我停下脚步,竖起耳朵,打了个响鼻,意思是告诉主人:“前面有情况!”
老孙头大概也发现了前面的目标,他嘟哝着:“又是那只母狐狸!几天前我已把它的一只前腿打伤了,还是让它逃掉了!今天我再跟它斗斗智!”
主人说着,把黄羊从肩上卸下来,把腰间的兔子也摘下来,放在地上。并向我嘱咐:“虎子你看堆儿,我去前头。”我老老实实地守着黄羊和兔子。
就见主人猫着腰,平端着猎枪,悄悄地向前摸进。
磷火般的狐狸眼睛又出现了。然而,它这次出现在老孙头的背后,老孙头却一点也没有察觉!我不敢吱声,只能看护着眼前的猎物。我用目光密切地注视着这只瘸狐狸。
老猎人平端着猎枪,围着小土包转着寻找狐狸。狐狸却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尾随着。这一人一兽就这么转啊转啊,看看狐狸快要追上猎人了,就见它猛地一跃扑向了猎人!老猎人听见身后有风声,猛地将身子一矬,用猎枪杵向狐狸的腹部,狐狸被他从头顶挑了过去!狐狸被摔得噢地叫了一声,又猛地蹿起,向猎人扑过来,猎人被它扑倒在地上。
这一人一兽厮斗成一团。
我急了,一个跃起扑了过去,用爪子抓狐狸的嘴巴和它的双眼。用嘴咬它的脖颈!那狐狸见猎人有援兵,便撇了老孙头,返身来对付我。我豁出去了,仗着自己体形小巧灵活,一会儿骑上它的背上咬它的咽喉,一会儿蹦到它的前胸咬它的耳朵。这只狐狸却比我有劲,它一甩脖子,就把我抛出老远!它再一口咬伤了我的前爪!
我的主人一咕噜爬起来,当他摸到猎枪时,那只狐狸已逃掉了。老孙头冲我一甩头:“快,快去看兔子!”
然而晚了,三只兔子少了一只,瘸狐狸临逃时还叼走了一只兔子。老孙头手拄着猎枪顿时骂道:“这只狡猾的狐狸,又让它跑了,算了,归置归置回家!”我也气恼地吐掉口里黑狐狸的半只耳朵。
我们打点好行装,黑灯瞎火磕磕绊绊地往家里走。我的一只前腿被狐狸咬伤,蹦哒蹦哒地走着不灵便。主人回头呲哒我:“快点,照你这么走……哟,虎子你受伤了?”他这才知道我受了伤。他停下来,一边卸着身上的猎物一边道歉地嘟哝,“咳,你受了伤我还不知道呢!来,我兜上你走。”
老猎人把他的褂子脱下来,用褂子把我兜起来系于腰间,又重新把那两只兔子别于两胯,再把那只黄羊扛在肩上,伸手抓过猎枪。他全身满负荷地往前走,开始呼嗤呼嗤地喘息。我依偎在他的布褂里却很舒服。
回到家,主人先看我那条被狐狸咬伤的前腿。我这条腿被咬得不轻,正咬在下一节的爪关节上,露出了筋,不流血,肉皮往外翻着。
主人找出一些药面为我敷在伤口上,还用他的红裤腰带给我包扎上。他一边包一边说:“这几天咱们暂时不出去了,一来你也养养伤,二来,收购兽皮的皮货商也该来了。”
老猎人在小木屋的木板上,用刀子划了一溜道道,他每划到第30道就刻上一个“0”字,当他的道子中又出现一个大“0”时,皮货商果然来了。
皮货商是开着一辆“狗骑兔子”来的。在蜿蜒的山路上仄仄歪歪地行驶,车屁股后面荡起一股烟尘之后,在我们家的木栅栏门前停下了。
主人把各种兽皮从木栅栏上揭下来,铺在地上舒展好,又一样样卷好,再用藤条捆牢。
皮货商指着车上的米呀面呀,还有些毛巾肥皂啊什么的,问主人:“你这些皮子只能换这么多东西,换不换?”
我的主人手扒着车厢伸脖子朝车里看看,踌躇着:“我这么一大堆皮子就换这点东西?你再添点钱?”
那皮货商不耐烦了:“什么?你还不知足哇?我告诉你,这圪垯已经禁猎了,保护野生动物你知道不?我要是给你捅出去就害瞎了你哩!判你个十年八年的有富余!再说了,以后你想卖,我还鸡巴来不了了呐!你就抱着这些皮子啃吧!你想仔细喽,换还是不换?”老猎人经皮货商这么一痛恐吓,很不情愿地叹息:“好吧,就依你。”
经过讨价还价之后,皮货商从车上搬下一袋米、两袋面、三条毛巾、四块肥皂,还有五瓶“二锅头”。
老猎人冲皮货商嘟哝:“野生动物也不是谁家的,还用保护?”“嗨!看你说的,要保护生态环境!”皮货商说着往山石上一指:“那不有白灰水写的大字吗?保护野生动物,严禁狩猎。”“我不认识字呀!”“也对,不知者不怪罪,你还接茬打,我以后还接着来!”“哎,好,我混到哪说哪!”
主人帮皮货商把地上所有的兽皮捆好装上了车,“狗骑兔子”装得满满的。
我蹲在一旁恶狠狠地冲皮货商狂吠:“姥姥的,你这商人也太奸哩,满满的一车皮子才换这么一点东西。”
我家主人却很高兴,就见他一边把米呀面的那些东西往屋里搬,还一边热情地向那奸商让着:“你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吧!”“不啦,这离内蒙还老远呐,这山路天一黑可不好整。”那奸商还回绝一声,“白白了您呐!”皮货商用粗绳把车拴牢,手握摇把摇着车,突突突下山去了。
一场大雨过后,连绵起伏的山峦被洗染得更加清晰,苍松翠柏在雨后更显葱绿欲滴。
老猎人走出柴门,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更觉心旷神怡。
他照往常一样,又系好了腰带,挎上了猎枪。这次他多带了一样东西——弹簧夹子。这种夹子是个一尺多见方的木框闸板,上面有个踏钮机关,只要猎物从这个方框中踏过,自己就会触犯机关,被死死地卡在方框中。
我见主人又要去打猎,也一瘸一拐地跟了过去。老猎人却拍了拍我的头嘱咐:“虎子,今儿你就别跟着了,你的腿还没好,就在家里养伤吧。”
我顺从地凑到木栅栏边卧下,目送他走出柴门,走向山间,隐入密林。
就我独自在家里,望着空旷偌大的院落感到十分寂寞。在这里卧一会儿,觉得无聊,在那里蹲一会儿,更觉得烦躁,我只好在院子里遛来遛去。
我又凑到我的食槽旁,看见食槽里还有主人为我煮的兔子内脏,我嗅了嗅,叼起一根兔肠咂了两口,又觉无味,又放下了。对于我来说,煮熟的兔肠是上好的美餐了,可我今天却没有胃口。
我耐不住院子里的寂寞与清冷,就想从木栅栏的底缝中钻出去,准备迎接我的主人。哪知,我的身子却被卡在缝隙中出不去进不来,急得我呜呜呜地哀鸣。我这才发现我又长粗壮了,不是从前那只能在柴门缝隙中自由出入的小黑狗了,现已长成和炕沿那么高的一条大黑狗了。
我正挣扎间,主人回来了。他打开柴门,我获得了自由。我在主人身边鞍前马后地献殷勤、摇尾巴。
老猎人进了院子,从肩上卸下一只蛇皮袋子。我不清楚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就见主人把口袋嘭地一掼,口袋落在地上,口袋里发出吱吱的叫声,里面不知是什么尤物在蠕动。
我家主人解开口袋,双手拎着口袋的两个犄角往上用力一提,一只狐狸被倒了出来。我一看,正是咬伤我前腿的那只狐狸!它的左耳朵只剩下半只,那半只是被我咬掉的。
这只狐狸的四肢用藤条捆绑着,前肢腋下已炸开一个大口子,仍在流着鲜血。它蜷缩在地上,双眼射出仇恨的火焰。
我蹿过去,冲它发了呜呜的低吠:“你他妈的也有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伸嘴巴在它身上咬了一口。
“行了行了,虎子,别咬死它,留着还有用呢。”主人制止了我,并向我叙说了他逮住这只腐狐狸的经过,“今天我走进树林,在咱们那天与它搏斗的地方下好了弹簧夹,就继续向密林深处走去。走着走着,我觉得身后不远的地方有窸窸嗦嗦的声响,我就知道那只狐狸已经在盯我的稍了。我仍佯装不睬的神态,吹着口哨往前走。往那天与它兜圈子的小道上引它。它果然上当,依然尾随着我。我这次学得乖觉了,上次它不是一加快速度就跑到我身后去了吗?这次我加快速度,和它转了一转之后,我渐渐跑到它身后去了。我就见它一边窥视着寻找我,一边嗅着地上的气味。
“当它发现了我设置的木框夹时,却巧妙地躲开了!我见它没有上钩,心里有些着急:这次虎子没有来,我一人恐怕不是它的对手。我呀,不理它了。我心里打定主意,准备再与它兜一圈好把弹簧夹收起。我仍按原路与它周旋。我一转身往回走,我可就在它前面啦。也可能没有你虎子在身边的缘故,我越追心里越慌,竟没留神把自己下的夹子踏翻了!夹子死死地卡在我的脚脖子上,我也随之被绊倒了。
“那狐狸见我绊倒,得意地嚎叫两声,凶猛地向我扑过来!我慌忙扣动了猎枪的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只见那只狐狸一下扑倒在地。
“我这才腾出工夫赶忙解脚脖子上的弹簧夹,幸亏有两根树枝支住了弹簧,竟然没怎么伤着我。
“我提着猎枪凑到被击中的狐狸跟前,一看,好么,我这一枪正好打在它的前胳肢窝上。就见它的胳肢窝被炸开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这次它跑不了了。上次打的是它的左后腿,这次打的它的左前腿,它还能跑哪去?
“我趁它暂时昏迷,先用褂子蒙上它的头,再用藤条捆牢它四肢,再把它装进编织袋。”
老猎人拿出一只铁丝笼子,把瘸狐狸装了进去。
他却不关笼子的门,我便用前爪扒拉着铁笼的门,示意要关上它。主人明白了我的用意,说:“不用关,它被捆着呐!再说,我再用一根铁链把它拴牢,它跑不了。我不关门是为了用它引来那只公狐狸!我估计着今天晚上那只公狐狸一定会来救它!我再把弹簧夹支在这笼子口,它一来,准能打着它!”
深夜,刮起了大风,树稍被风刮得发出尖厉的哨音,木栅栏在风中颤抖,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我蛰伏在柴门边,静等着公狐狸的光临。我就听见木栅栏被什么撞了一下,我立即竖起耳朵,发出警惕的低鸣。我又清楚地发现一条黑影嗖地从木栅栏上跃过,径直奔了铁笼。我汪汪狂吠着,也蹿向了铁笼。
那只公狐狸见我已扑了过来,便转身扑向我,张开长长的嘴巴直取我的喉咙。这时,房门哐当一响,老猎人手持猎枪奔过来。那只公狐狸自觉寡不敌众,只身跳过木栅栏,顾自逃命去了。再看铁笼里的那只母狐狸,它那双眼睛里闪着颓丧的泪花……
第二天,我和主人打猎回来一看,那只母狐狸不见了。锁它的铁链被扭开一个环节,铁链上还遗留着斑斑血迹。老猎人在铁笼边看了很久,他又发现,铁笼旁边的土地上,还滚落着两颗沾满灰尘的牙齿!他哀叹一声,“唉!这是那只公狐狸的牙齿,它为了救走母狐狸,在咬扭铁链时咬掉的!可见它们的感情有多深。算了,让它们逃命去吧!”老猎人说完,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蓝天,白云,秋风阵阵。阵阵的秋风吹得树叶飒飒地响,树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到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我跟在老猎人身后,走在松软的树叶上,脚下发出沙沙沙的音响。
我们到了丛林的边缘,主人蹲了下来,并示意我也停下。就见主人肩倚着树干,双手持枪,眼睛密切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条小河。
我心里说:“他纯粹是故弄玄虚,前面什么也没有,干嘛搞得那么紧张。”
然而,情况确实发生了,就见有一头黑色的大野牛从我们的右翼出现了。野牛走出丛林,来到开阔地,它站在那里甩了甩尾巴向四周寻视着,然后向前面的小河边走去。
野牛慢腾腾地走着,显得很傲慢,一副救世主的神态,似乎在这块土地上唯它独尊,唯它是王。噢!我明白了老猎人为什么这时候单单来到这条小河边狩猎,因为现在是秋天,青草和绿叶少了,兽类吃了枯草和干树叶,就要到河边来喝水。他想在它们来喝水的时候,捕捉它们。这个老孙头,有把“豆”。
果然,那头野牛走到小河边,把头伸向河水一通畅饮。老猎人趁机悄悄接近那头野牛,我也紧随其后。
看看离野牛还有丈余,主人手中的猎枪响了。枪膛里铁砂成扇面形嵌入野牛的屁股及后腰!然而,铁砂,对于野牛这个庞然大物来讲,简直是在为它搔痒,况且它身上还有一层厚厚的油脂层,更不要说伤及它的性命了。
果然,这头黑色的大野牛受到骚扰,它不但不像兔子、黄羊们怆惶奔跑,却扭转身躯瞪起血红的双眼向我们猛奔过来。它用它那如一把巨大的老虎钳的犄角径直向老猎人撞去!主人并不慌张,就见他回头瞄准了一棵大树,迅速倒退接近大树,看看离大树不远了,他猛地往一侧一闪,野牛的犄角实实地顶在树干上,树皮被顶得剥裂下一大块!并有一片树皮挂在野牛的犄角上。
野牛拼命地甩犄角,试图把犄角上的树皮甩掉。主人利用这个空当,飞身逃向左侧的一个山坡。他想利用石壁为依托,与野牛较量。野牛拼命向他追过来,低着头,哞哞叫着向他进逼。老猎人一闪身,牛犄角撞在岩石上,迸发出一股火星!野牛又撞,猎人又闪,眼睛紧盯着野牛。
当野牛再一次向他撞过来时,猎人脚下一滑,被石头绊了一下,他却一个仄歪跌进了一条岩缝中。待他想挣扎着站起来时,已来不及了,野牛的犄角又直撞过来,它的犄角尖端滴着血,岩石上已经血迹斑斑了。
大野牛并未理会角的损伤,仍瞪着血红的双眼,倒退几步屏力向狭缝撞去!
我一个飞蹿,猛地在野牛的后腿上咬了一口,野牛发现了我,它抬起后蹄只轻轻一弹,我被弹出丈远。我狂吠着从地上爬起来,又蹿到它的前头,蹿着咬它的鼻子。然而,野牛用它那滴血的犄角一挑,又把我抛出老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突然,从密林中蹿出一条小黄狗,它箭一般蹿向野牛,一下正蹿到野牛的后臀上,并用它那极锋利的前爪抓向野牛的肛门!只这一抓,就把野牛的大肠头抓了出来!小黄狗把野牛的大肠头扯向一棵小树,并迅速将大肠缠绕在树干上!野牛感到剧痛,便拼命前挣,当它的大肠被自己拖出丈余时,野牛发出一声哀嚎,颓然倒地。
小黄狗的耳朵不及我的耳朵一半,然而,它的身子是细长,尾巴尖细,一身曲卷的黄毛,小圆耳朵,短嘴巴,它那对小眼睛贼亮,泛着凶光……
小黄狗发现猎人已经从岩石的狭缝中挤出来,便摇了尾巴向他迎过去,友好地抓抓他裤子上的血迹,又在他身边蹭来蹭去。
我望着小黄狗那奴颜讨好的神情,心中顿生醋意……
我的主人却对它大加赞赏,他伏身拍拍它的头:“从前人们都说豺不通人性,野性难改,今天,你不是也挺通人性的吗?小东西,今天要不是你来,我这条老命就交代了!走,看看那头野牛去。”
老猎人带领我们俩来到野牛跟前一看,野牛已口吐血沫,瞪着暴怒的双睛死去,它的角上仍在滴着血滴。
老猎人却犯了愁:“这么个庞然大物怎么弄回去呢?它足有一千多斤呐。对了,到镇上找我外甥去,他在镇上开餐馆,让他弄回去卖酱牛肉去!”
从那以后,老猎人身边就多了这么一条小黄豺。主人每天出去打猎都把我们带上。
这天,老猎人又一枪打伤了一只兔子,受伤的兔子仍在奔逃。老猎人冲我和小黄豺一声令下:“去,把兔子追回来,看你们俩谁跑得快!”
小黄豺如箭般地蹿了出去,它的身影形成一条直线,嗖嗖嗖地向前。而我确实不及它,因为我的前腿曾被那只瘸狐狸咬伤过,至今还残留着一个大疤。但我仍不示弱,也竭力地奔跑着。
当小黄豺已把兔子扑在它身下时,我还在半路途中。我看着它已开始叼着兔子往回走,只好气馁地蹲在路边,只顾吐着舌头哈哈哈地喘息。
小黄豺叼着兔子来到主人眼前,把兔子往地下一丢,冲主人又昂头摆尾地讨好、献殷勤。老猎人果然对它大加夸奖:“好,好——还是小黄跑的快!”他又扭脸冲我说,“虎子你不行喽,比小黄差远喽!”
我遭到主人的奚落,心里很沮丧,蹲在地上无奈地望着远方。
到晌午了,猎人架起篝火烧烤兔肉。
兔肉烤熟了,旷野里四溢着肉香。老猎人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手举着兔腿撕咬着吃。还从怀里摸出一小扁瓶“二锅头”,滋溜一口酒,吧哒一口肉。我与小黄蹲在地上看着他吃喝,馋得直流口水。昂着头,伸着舌头,眼巴巴地盼着主人能赏给我们些吃。
主人甩给小黄一块兔肝,小黄叼着兔肝躲到青石后面享用去了。
我仍昂头冲主人乞求着,而主人却抛给我一根大棒骨!那我也不生气,谁让我的体力不及小黄呢?认输吧。我就在主人面前耍骨头。
老猎人吃饱喝足,又哼哼起那小调:“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他一边唱,一边仰躺在大青石上睡起觉来。我蹲在大青石旁守着主人。
这时,小黄从大青石后面蹑蹑地转过来。就见它的综毛直竖,两眼泛着凶光!它噌地跃上大青石,呲出尖利的牙齿奔向老猎人咽喉。
我一见急了,也噌地蹿上大青石,一下把它扑在身下!小黄在我身下一口叼住我的咽喉,我奋力一甩,把它的嘴巴甩掉,它口里已撕下我的一口皮毛。我急了,又一下将它扑倒,一口咬住了它的后脖颈……
我的撕咬与狂吠把老猎人惊醒了,当他看见我把小黄扑倒在身下时,怒不可遏地冲我吼:“虎子,快放下它,你怎么能以强凌弱呢?”他口里还骂,“再他妈欺负它我就宰了你丫挺的!不就是给它肠子吃,给你啃骨头了,你不乐意?嗯,对了,谁有功劳我就奖赏谁,你不会也长能耐吗?嗯?没用的东西。”
世界上还有比这被误解、被冤枉的时候更委屈、更难忍的吗?我默默地蹲在地上低低呜咽,眼里滚出潸潸的泪珠。
而小黄却因得到主人的宠爱与呵护,它又恢复了原来乖顺的神态,在老猎人的裆下钻来蹭去。
晚上回到家,老猎人把我常吃食用的石槽给豺用,在我面前却放了一只大破碗,它吃的是煮熟的兔子内脏,我的破碗里倒的却是泔水!
姥姥的,自豺受宠,我便失宠,而豺却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地吃着我以前该吃的美食。
我不服,把嘴伸到石槽里去与它争抢里面的食物。于是,我们又爆发了一场厮杀。
主人依然打我、踢我,索性把那破碗里的泔水也踢洒了,不让我喝。然而我却不恨主人,这一切的后果全是豺的出现造成的,我对它恨之入骨。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我们又在大青石上进餐。老猎人依旧喝着酒,吃着肉。他依旧把兔肝兔肺什么的扔给豺吃,我吃他抛过来的兔骨头。我赌气不吃,悻悻地凑到树下啃蘑菇。
就在老猎人躺在青石上酣声如雷时,那只豺又悄然挨到主人身边,一口狠狠地咬住了老猎人的咽喉!老猎人受痛猛地惊醒坐了起来,那豺凶相毕露,又呲牙向他扑上来,并伸爪直掏他的胸膛!
我从远处看得真切,不顾一切地扑向豺,把它死死地摁在身下又撕又咬,我们厮扭成一团。不相上下汪汪狂吠。
老猎人抓过猎枪倒拿着猛地向豺的脑袋抡去,只这一下,就把豺砸了个脑桨迸裂!
老猎人望着躺在地上仍在痉挛的豺,狠狠地踢了它一脚,又用手抹了抹鲜血淋漓的脖颈:“你这只豺,终究改不了豺的凶残野性,我险些让你要了我的命!”他又望了望我,我正用凄惋的目光望着他。我见主人的眼睛潮湿了,他一下把我揽在怀里,喃喃地说:“虎子,我错怪你了,我的好虎子!”我便高兴地摇着尾巴,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
甘肃省的祁连山北麓与内蒙古接壤,当内蒙大草原的寒流侵袭到这里时,冬天来临了。当初冬的一场大雪飘落下来的时候,我与主人又出发了。
主人说:“雪后是最好的狩猎季节,在这个季节很可能猎到黑熊。”我高兴地回答他几声“汪汪”。
白皑皑的山峦,白皑皑的雪地,白皑皑的小木屋,就连苍松翠柏也披上了白皑皑的盛装。我和主人走在白色的世界里,脚下的积雪吱吱地响。老猎人今天特高兴,也可能是铲除了豺的缘故,他竟面对雪白的群山高唱起来:“……望飞雪漫天舞,巍巍群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啊……”
主人这两口唱得不赖,原来他不只唱宋老三。他的声音在群山中回荡,似乎有好几个人在与他呼应,尤其是他那啊啊啊的拖腔,竟使山林中响起一片啊啊声,久久不息。
他这一唱不要紧,就真的惊动出一只黑熊来。这只黑熊从林子里走出来,并没有发现树后有什么动静,溜达着从我们面前走过。
老猎人见它将要走出射程,便急忙举枪。不巧,猎枪却恰恰夹在了头顶的树枝上。等他再顺好枪想扣动扳机时,他的手指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了!继而胳膊再也托不住猎枪,猎枪的枪管一下失去平衡,一头扎进雪里,这时猎手却搂响了扳机。扑地一声闷响,一筒子铁砂把脚下的雪粉摧击成扇面形飞溅开去。
主人试图再端起猎枪,却没能实现,就见他的双手在一个劲地颤抖。他撇了猎枪,手掐着手腕,眉头紧锁地问我:“虎子,你看我手怎么这么麻呀?簌簌簌地像过电!”
我见他那焦急的神态,只能在他周围转来转去,口里发了呜呜呜的哀鸣。再看那只黑熊,枪声并没有引起它丝毫警觉,它在雪地上正憨态实足地扭动,在雪地打了个滚,之后,又用舌头舐它那肥厚的掌心。
老猎人望着黑熊束手无策,只好悲怆地说:“回,回家吧!”我看他说话时,整个面部在痉挛,嘴唇也在抖动。主人斜背着猎枪,步履蹒跚地在前面走,我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一回到家,老猎人一下躺在炕上就不起来了,晚上也没吃饭。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发现主人的嘴唇上起了一层燎筋泡。我想,他可能是病了。我知道病人一般都需要水。于是,我把灶台上的一只大碗叼起来送到炕沿上。主人会意地冲我点点头:“哎,好,我自个去倒水。”
他先一点一点地把屁股蹭到炕沿上,吃力地站起身,伸出哆哆嗦嗦的手端起了碗。他又走到墙柜边,想拎起那把瓷茶壶,拎了半天才拎起来。当他想往碗里倒水时,茶壶底却磕在柜沿上又落到地上,哗啦一声,茶壶摔碎了。
主人重新坐在炕沿上,把手里的碗也放在炕上。口里喃喃地说:“完喽,以后也甭想打猎了,活到哪天是哪天吧……可你呢?你虎子怎么办?对了,趁着我还能走动,今天我就把你送到外甥家去吧!他那儿开饭馆,剩菜剩饭有的是,够你吃的。没事你就给他看看家、守守夜,照看着点儿门脸。走,咱们说走就走,说不定他还能把咱俩都收留下呢!”
老猎人往前走着,老猎人满脸的惆怅,我眼前也是一片茫然。离小镇只有七八里路程,我们却走了整整大半天。到了傍晌午才走到小镇。
小饭馆开挺红火,也搭着是近午,出来进去的人挺多。外甥见舅舅来了,挺热情,他连忙从屋里跑出来,“大舅,你干嘛来啦?”主人指指我,气喘吁吁地回答:“我把虎子给你送来了!”“噢,那敢情好,我拿链子锁上它。”那外甥说着,回到屋里拿出一根铁链,把我拴在房门边的一棵小树下。
外甥拴好了我,抬头冲他舅舅气极败坏地说:“上回我跟你讲了不?不让你把皮子卖给皮货商,你怎么卖给他啦?”舅舅木讷地站在外甥面前:“你……怎么知道的?”“前些日子那皮货商拉着一车的皮子来我这里吃饭,他还向我炫耀,他这一车的皮子能赚好几千块钱!就给你那点东西,只够那张野牛皮钱!”那外甥冲舅舅瞪了一眼,“以后你再瞎卖,等你挪不动迈不动时,我可不管你!”
外甥回头向满屋的客人望了一眼:“今儿不在这儿吃了饭再走?”老猎人心里说:“给你?我一分钱也落不着!”
舅舅朝屋里瞥了一眼,咽了一口唾沫,踌躇着说:“不,不了……我回去了。”“那——您慢走!”
我站在小树下,目送主人蹒跚远去,心中黯然神伤:“主人走了,他把我留在这儿了。他这外甥可够狠的,都晌午了还让他舅舅走了。以后对我又能怎样呢……今天一来,他就把我给拴上了,猎人从来没拴过我。不行,我不能在这儿久呆,还得回山里的木屋去,和主人在一起,死活都和他在一起!”
我决心已下,低头看了看拴我的铁链。还好,铁链中间一节有个豁口,我叼起豁口处一摘,嘿!开了。我向四周窥视一眼,看见熙熙攘攘的人们正忙着吃饭,喝酒,没有人注意我。我颠儿呗!于是,我拖着一截铁链逃离了小镇。
我一口气跑回山里,又回到了我熟悉的木栅栏门前。木栅栏还拴着,老猎人还没有回来。他可能走差了路?待会儿他就该回来了。
不一会儿,主人回来了。他手柱着一根木棍,磕磕绊绊的。他见我正用欣喜的目光望着他,高兴地说:“哟,虎子,你也回来啦?干吗不在那儿呆着……也好,回来也好,还是咱俩在一块儿好!”老猎人大概是累了,进了屋就倒在炕上睡着了。
天大黑下来,主人从炕上爬起来,身躯摇晃着开始侍弄饭。饭也好做,他把上顿吃剩的兔肉和山鸡肉一齐倒进锅里热了,也不放桌子,就着灶台吃起来。他一手把着酒瓶,一手拿筷子,从锅里夹了一块山鸡肉先递到我面前:“来虎子,吃!”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确实饿了,打昨天从镇子里回来,就一直没吃东西。
老猎人抄起酒瓶往嘴里灌酒,一口气他把瓶里的酒全喝光了。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又抄起筷子去锅里夹肉。可半天他也没夹上来,筷子还掉在锅里一支。他索性撇了筷子,伸手抓起一个兔腿在嘴里撕咬着:“姥姥的,哪好哇?哪也不如家好!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虎子,吃!”他说着,又甩给我一只山鸡腿。
这一夜老猎人睡的很香甜,他连个身也没翻。我就在炕沿下卧着。守护着他。等到天光大亮了,老猎人仍躺在炕上一动不动。我想:“他是昨晚上喝多了,让他睡吧!”
我走出屋门,围着房前房后转悠了一圈,又回到屋里。一看,老猎人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我再仔细一看,他的鼻子和嘴怎么都在流血呀!我一下蹿到炕上,用前爪拨拉他一下,他这才哼了一声。我慌了,知道他又在生病,赶忙跑出屋子,奔出院子,径直往小镇狂奔!
我一口气跑到小镇的餐馆,寻到老猎人的外甥,用嘴扯住他的裤角就往外拖,并发出呜呜呜的低鸣。那外甥困惑地问我:“你昨天跑回去了,今天怎么又回来啦?有什么事……”我仍用力地往外拖他。
那外甥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噢——是不是我大舅他出事啦?”他随即冲里屋喊,“丫头妈,你看着点儿家,我去大舅那儿看看!我在前面引路,外甥骑着摩托车紧跟在我后面。当我带领他进了小木屋时,老猎人的身子已经僵硬了!
“唉呀!这是脑出血,他血压高,不能喝酒哇!昨晚上他又没少喝酒吧?”那外甥手拿着空酒瓶问我,我只会呜呜呜地答应他。
外甥把空酒瓶往灶台上一顿,出了屋门骑上摩托车走了。不消半个小时的工夫,外甥开来了一辆大卡车,车上坐着五六个壮汉,卡车仄仄歪歪地来到木屋院外门口停下了。
外甥从驾驶棚里跳下来,向车上的壮汉们招呼:“全下来,全鸡巴下来!把铁锹,创斧也拿下来!”那五六个壮汉迅速从车上跳下来。他们肩扛着铁锹,刨斧随着外甥径直来到木屋后面。于是,有人在积雪上划了个长方形的道道,他们便按照道道叮当叮当地刨起来。
当这几个壮汉出了一身臭汗的时候,他们擦着冒热气的脑袋向外甥:“老板,您看看,这坑整这么深行了不?”外甥探头朝坑里看了看:“行了,就鸡巴这样吧!走,抬尸体去!”
人们又呼呼噜噜地跟着他来到屋里,他们把墙柜的盖子掀开,把里面的隔板凿掉,然后,有的抱头,有的掐腰,有的托脚,把老猎人塞进了墙柜。他们把“棺材”抬到木屋后面,用绳子系到坑里,开始往坑里填土。“哟!这就埋啦?这就把我的主人埋啦?”我嗖地跳进坑里,站在“棺材”盖上冲上面扔土的人们汪汪汪地狂吠。
就听上面有人问外甥:“老板,这条黑狗怎么办?”有人回答:“干脆,就让它给老人陪葬吧!”就听外甥说:“别介呀,用铁锹拍死它!待会儿回去咱们做酱狗肉卖,酱狗肉比酱牛肉还贵呢!”
“哎哟我的妈呀,他丫挺的可真够狠的耶!”要把我做酱狗肉卖喽。我跑呗!我慌忙从坑里蹿上来,从他们的缝隙中逃掉了。
我躲在不远的一棵大树后面,用悲怆的目光望着他们。
他们很快就把墓穴填平了,突起了一个小坟丘。外甥带领人们回到卡车旁,把铁锹和冻镐扔到车上。他们又进到木屋里,开始搬盆、挪锅,踹锅台。把屋里所有该拿的东西都搬到卡车上去。
有人问:“老板,这掏灰耙还要吗?”“要!不要还行,扔车上去!再把这木屋拆喽,把柁檩条抽出来,把木板也拆掉,全装上车!”随着外甥的一声令下,人们在木屋顶拴上绳子,一齐喊着:“一、二、三哩!一、二、三哩……”木屋坍塌了,腾起一股烟尘,小木屋夷为一片废墟。
他们拆完木屋,又开始拆院子周围的木栅栏。当木板统统装上卡车时,卡车已装成一大垛。人们用绳索刹牢,便纷纷攀上卡车,坐在高高的木板上。卡车开始晃晃悠悠地开动,坐在车上的人们望着废墟高唱,他们唱《让世界充满爱》,唱《心太软》。
我听着他们的歌声,鼻子气歪了:“你们也知道爱?你们的心还太软?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个狐狸的故事”?
我愤怒了,趁着卡车还没有开快,拼全力向卡车追去!
我猛地蹿上车的驾驶窗,见那开车的外甥的一只手耷拉在车窗外,我狂吠着狠狠地向他的手咬去!那外甥疼得啊呀一声惨叫,慌忙缩回手抄起一把扳手,隔着车窗向我砸来。
由于他只顾与我搏斗,掌握方向盘的另一只手使卡车失去平稳,卡车仄仄歪歪地没驶多远,滑向了山沟一侧,车上的人们怆惶地呼喊起来:“妈呀,车要翻……”
卡车载着满车的木头和人,急骤地翻下山沟,折了几个跟头之后,一头栽在山沟底下不动了。
沟底腾起一股浓烟与火光……
2003年冬写于北京南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