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青兴冲冲走到前面,对行人晃着拳头叫唤着:'谁他妈敢惹我?谁他妈敢惹我?'
一个五大三粗,穿着工作服的汉子走近他,低声说:'我敢惹你。'
马青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铁塔般的小伙子,四顾地说:
'那他妈谁敢惹咱俩?'"
马青的回答,无能中透着自我解嘲和随机应变,但不可否认,大多数人会为之一笑,并不再与之斤斤计较。王朔小说采用的批判方式可以与这一段情节相类比,当他批判别人、别的事物时,往往首先把自己的位置放得最低,甚至不惜躺在地上,让对手无从反击。例如当他对卫道士、伪君子进行讽刺之时,自己则站到了"痞子"、"流氓"的位置上,使对手无法以他也具有的缺点来否定他的观点。
这一时期比较有影响的作品还有《一点正经没有》、《你不是一个俗人》及系列剧《编辑部的故事》(其中《修改后发表》和《谁比谁傻多少》为王朔亲笔)等。在这个阶段,"调侃"成为小说中的主宰,作品通篇充满了对各种社会现象的嘲弄与颠覆意味,这种对现存制度的调侃以其特有的幽默效果及其对当代青年的思想意识的契合而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王朔的创作在这个时期达到了一个顶峰,无论是读者还是评论家们都无法再忽略王朔在文坛的存在,以至于1988年被理论界称为"王朔年",王朔小说及其语言风格的流行,则被称为"王朔现象"。
但是伴随着成功,王朔的创作也开始出现了质量上的滑坡,作品中的"调侃"开始失去限度,成为无穷无尽的贫嘴;与此同时,王朔主持的《海马歌舞厅》、《爱你没商量》等影视剧也遭到了失败。至此,王朔的调侃小说走到了尽头,开始遭到读者的厌弃。之所以有这种情况出现,主要是因为,王朔前期的"调侃"大多是针对正统的权威,尤其是那些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上空虚伪善的"政治理想主义"和"道德规范",使读者在阅读时感到"砸碎"时特有的痛快淋漓。而后期的"调侃"大多已经失去了确定对象,沦为为戏台上机趣却无意义的"插科打诨"。这种不再具有批判力量的调侃。完全失去了早期掩盖在滑稽表面之下的沉重的悲剧意味,发表于1989年初的《千万别把我当人》就是后期"调侃小说"的典型代表,作品中千人一腔,毫无力度的调侃语言发展到了一个极致,以至于王朔也不得不承认"把我自己都写恶心了"。同时,小说中的"言情"也日渐庸俗化、公式化,失去了"言情阶段"情感的"诚恳"性,质变成戏剧性的煽情。
至此,王朔开始感到对无穷无尽贫嘴的厌倦。而且,他与妻子、女儿美满的生活也改变着他的感觉世界和表达方式,他说:"过去我是自私、猥琐、心中充满阴暗念头的人,以讥笑人类所有美好的情感为乐事。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幸运的,没有权力抱怨。我开始怀疑愤世疾俗究竟是一种深刻还是一种浅薄?"
正因为这种认识,王朔在1989年后开始减少调侃,开始描述一些他过去鄙薄过的真挚和深沉。这个阶段的代表作应当首推发表于1992年1月的长篇小说《我是你爸爸》,小说讲述一个立意改变传统教育方式的父亲马林生在与儿子马锐关系中的尴尬状态,于滑稽的表象下展示出主人公悲哀的内心世界。作品当年获得了优秀长篇小说奖,并被誉为是"现实主义力作",也有人视之为是"新写实小说"的又一次成功尝试。因此,我们称王朔的第三个创作阶段为"写实阶段",《我是你爸爸》的成功,说明王朔的确具有敏锐的现实洞察力,并且能够和谐地将"调侃"这种看似轻松的表达方式与沉重的"写实"本质有机结合,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小说风格。
王朔是当代文坛上少数形成了自己独特风格的作家之一,综观他的一些成功的代表作品,大体上可以总结出如下特点:
一,独特的"顽主"形象。
王朔作品中的人物大都是生活在八十年代的"多余人"的形象,他们大多没有正当的职业,日常生活的轨迹有异于困守在岗位上的普通市民。他们天资不笨,渴望有所作为,但缺乏远大理想,没有明确的生活目标,于是把精力和聪明全部浪费在空虚无聊的贫嘴与游戏上。这群被称为"顽主"的年轻人表面上看来逍遥快活、全无心事,实际上内心却大多充满焦灼和苦闷。虽然王朔并未将他们的经历全部交待出来,但他们一般都有一个从纯真青年向"顽主"转化的痛苦过程,如《玩的就是心跳》中的方言、刘炎,他们在生活中逐渐感受到人性的可怕与残酷,于是那些"热血沸腾,激动不已"的想法从此开始"烂在心里", 收起眼泪,开始以玩世不恭的姿态看待社会,面对人生。在他们"嬉皮士"式行为语言背后,是近乎残酷的"真诚"。正如方言对自己心爱的小女儿所说:"扣子,听爸的,街上全是坏人--他们都叫你学好,好自个使坏。" 那样,王朔在作品中对各种传统道德的嘲弄和抨击中,不乏面对读者的真诚。他所塑造的"顽主"形象虽然与正统的社会规范格格不入,并的确有着各种缺点,,但却并非是作者要批判的对象,而是作者向世界表达自己内心苦闷与不平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