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中两段故事耐人寻味的巧合:主人公接连遇到两个身份相同的女孩,与之交往时人场景、情节也多有相同,这显然是作者有意的安排--吴迪虽然死去了,却又有胡亦;假警察张明虽然已经顿悟,却仍然有假作家走上迷途。这些都暗示了历史的循环和个人在生活漩涡中的软弱无力。
几乎王朔所有的小说都有一个悲哀、怅惘的结局,仅仅从这一点上,就明显使王朔的作品区别于传统的通俗文学,使读者进入到思索人生的文化层面上。
四,独特的语言风格:
如前所述,王朔小说中的主人公并不具有完整的精神世界和鲜明的人性形象,一定程度上,王朔将他作品中的所有人物都类型化了,基本是千人一面、千人一声。这样,读者在失去"移情"可能之后,就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王朔机敏的"调侃"之中,为王朔独特的语言魅力所倾倒,(某种意义上来说,王朔的小说具有相声的特征,语言本身已经取代情节,成为小说的最主要成分)理解表层者可以哈哈一笑,理解深层者则可以进一步感受王朔作品中对传统的颠覆意识。而这种独特的语言魅力则大多是通过以下手段表现表现出来的。
1、以某些词汇(尤其是那些应用在严肃场合,代表语言中权威意义的词汇)与当时语境性质的强烈反差来达到解构该词汇原有意义、产生荒诞感或笑料的目的。在这些通常代表权威的词汇引起读者的哄笑的时候,便瓦解了其中的权威性。
如"回到家,吴胖子他们在玩牌,见我就说:'我媳妇回来了,所以我们这个党小组会挪到你这儿继续开。'他又一指大脸盘的陌生男人说:'这是我们新发展的党员,由于你经常缺席,无故不缴纳党费,我们决定暂时停止你的组织生活。'"(《玩的就是心跳》)
这里,王朔随意地将娱乐性的玩牌与党的组织生活混淆起来,将"党小组会"、"新发展的党员"、"组织生活"等一直以来严肃庄重、具有崇高感和使命感的词汇作为日常游戏中的暗语,这些巧妙的譬喻使权威观念在不知不觉的调侃中丧失殆尽,王朔于是达到了幽默滑稽捉弄现实的目的。
再如:
"咱们想让孩子成大成为什么人,一定要心里有数儿。从小就要让他们向三种人靠拢,一个是高尚的人一个是有道德的人还有一个是脱离了低级趣味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我是你爸爸》)
将对文革期间有某种问题人的特定称谓"三种人"拿来概括被社会敬仰的高尚的人,不免显得不伦不类,而这种句子又是一个正在严肃认真与学生家长谈心的小学教师说出来的,便更加显得荒唐、滑稽。
又如:
"发奖是在'受苦人盼望好光景'的民歌伴唱下进行的,于观在马青的协助下把咸菜坛子发给了宝康、丁小鲁、林蓓等人。"(《顽主》)
"又是一个像解放区的天一样晴朗的日子。"(《浮出海面》)
"在再次给女儿开假假条后,夏顺开嘟嘟咙咙地抱怨:'多少个最后一次了?我的晚节是毁在你的手里了。"(《刘慧芳》)
在上述极为细小琐屑的情境下,作者却用极端严肃的政治概念来搭配,"受苦人盼望好光景敗 "解放区的天"作为思想教育名曲,"晚节"作为重要的道德判断用语,在这里被一本正经地歪曲使用,既让人可笑又余味深长。
2、以貌似严肃的句子来表达反讽的意思,从而产生幽默效应。
例如:"一个交通警察呵斥一个乱闻乱瞧的中国小伙子。小伙子满不在乎地说:'厉害什么,厉害什么,不就是一帮香港人吗!''香港人?人家是日本人。'"(《浮出海面》)
这是对现场状态的平静描述,但结合王朔小说的整体语境,这种严肃的叙述便显得阴阳怪气,成为对所描述对象的嘲弄与批判,并令人产生滑稽的印象。
"调侃"在否定现实中某些现象这一点上,与"批判现实主义"有相似之处,但"调侃"的主要目的在于"解构",它以颠覆现行的某种(甚至是一切)秩序为目的。王朔的调侃化小说嘲笑伪善、庸俗、权威、戒律,但你很难感觉到它们解构之后有什么重构意识,即它们并未表示希望建立某种的社会价值体系抑或肯定哪种生存方式。不过调侃人生的"解构主义精神"也有着独特的认知价值和审美价值:它以独特的审美形态展示了其机智幽默尖刻辛辣及淋漓尽致的程度,从而在反卑庸、伪善、假道德和伪权威上大施锐利。使读者于嬉笑怒骂中见到了生活中曾被遮盖严实或误以为是合理的那种种荒唐事物。例如王朔的小说在对文革政治语言(其实是一些官面语言)的解构上就功不可没。事实上,王朔小说中的许多词汇已经进入了当下社会的流行语言之中,如"过把瘾"、"爱你没商量"等,这些都说明王朔小说对中国读者的深刻影响。
同时,我们也可以在当代许多小说家身上看到王朔语言的影响,在王朔之后,许多年轻的作家也开始在小说中大量应用调侃的方式,在这其中,王小波(1952-1997)和徐坤是比较著名的两位。王小波对文革悲惨记忆黑色幽默式的描述,沉着自如又充满荒诞感,在海内外的华人界颇受赞誉。徐坤的"雅痞小说"对知识分子的精英身份做了全面的解构,但因其作品中许多调侃完全不着边际,显得虚浮,失去了王朔调侃中批判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