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董真出院了,她迫不及待地告诉凌开:“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其实平平淡淡的日子就是天堂。
凌开却迟迟没有回应。一次又一次,董真伴着“咚咚”的心跳焦急地迎候他的回信,换来的只有一次更深一次的失望。她一连给凌开发去10封邮件,都如石沉大海,惆怅和失落感渐渐积聚,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呀,究竟是为什么,她百思不解。
凌开是一所技术学校的计算机教师,业余时间到电脑培训班任教,工作的繁忙程度可想而知,他给董真写信通常是在晚上十一点以后。但是无论多晚,凌开还是会天天通过邮件和她联系。董真想“是不是写信成了凌开的额外负担,他不堪承受了?这的确要耗费他不少时间的。我只顾自己絮絮叨叨,丝毫没有为凌开想过,他一肚子的话始终没有倾诉过半句,反倒是被我牵着思绪走。董真的心里充满了愧疚,为自己的自私和幼稚。她懊悔地写道:不知你在哪里,也不知你是否安好。很感激你在百忙之中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你的文字陪我度过了一个个温暖的夜晚。如果我以往说过哪些让你心情沉重的话,那么请原谅,我不是故意的。我从一开始就错了,而且是一错再错,一再打扰你,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傍晚的西天,残阳暗淡,一片灰色的夜幕从天边水一般漫流开来,黄昏渐渐融化在黑暗里。董真坐在公共汽车上,依旧围着一条白纱巾,眼前依旧是熟悉的街道,脑子里依旧是熟悉的凌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路上的行人纷纷穿起了雨披,像一个个风筝飘飘悠悠地移动。雨,漫不经心地洒落在车窗上,细细密密的水珠汇成串串秋的眼泪,流下来。
难道万事都逃不过物极必反的规律吗?难道缤纷梅花送来的竟是一个美丽的结束吗?英国作家杜拉斯最怕夏天,他说夏天是一个幻觉的季节,难道凌开也只是一个无意中闯进夏天花园里的虚幻人物吗?难道夏天不见了,竟连他的影子也带走了吗?
在学校里,董真同样没能见到凌开,代课的是一位胖嘟嘟的中年男老师。凌开到底去了哪里?强烈的担忧使董真一改往日的怯懦和矜持,毫无顾忌地追着老师打听凌开的消息。
“凌老师好像是有点事儿,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您知道他什么时候再回来上班吗?”
“这个……不清楚。”
“您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吗?”
“哈……这个我更不清楚了。”老师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董真,一个劲儿摇头。
天气不好,等公共汽车的人比往日多了很多,董真无精打采地站在人群里,黑色的衣领高高地立起,目光散漫而呆滞。飘扬的黄雨披、背挎包的少女、相互搀扶缓步走来的一对老人、朦胧的霓虹灯、带起一路亮晶晶水花的车轮……她仿佛什么都看到了,双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公交车进站,董真被人流拥到车门口,她意识到该迈腿了,一瞬间,又不知被谁挤到了后面。汽车开动了,董真就跟在车后面走,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暗淡的街灯照彻冷寂的秋夜,雨,点点滴滴落在董真的头上和身上,绵绵不绝的寒意、难以名状的空漠,笼罩在她的心头。坐车只需十几分钟的路程,董真走了很久,很久。
忽然,她看到远处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撑着把伞正朝她这边张望,那身形、那姿态都和母亲如出一辙,显然她是在家等得着急了才到女儿下车的地方来接的。迎来喧嚣,送走宁静,在清冷的夜里,母亲已不知站了多久。董真紧跑了一阵,瑟缩到母亲的伞下,搂紧母亲单薄却坚实的肩膀,踏着湿淋淋的小路,回家了。
盼望着,盼望着,董真盼着讲台上胖嘟嘟的老师哪一天会突然变成凌开,这一天居然很快来了。凌开灿烂的笑容化解了董真所有的忧虑和愧疚,她故作平静地开玩笑说:“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快贴寻人启示找你去了。”
凌开笑嘻嘻地说;“幸亏没有,要是找来别的凌开我非得失业不可。”他的表情转而郑重了,一本正经地说:“前几天,我有点很重要的事陪朋友回了趟老家,走得忙了点儿,没来得及和你打声招呼,不好意思。就是这样不要多想什么,我给你写信占用不了多少时间,不用为这个自责,我觉得和你谈的来,就会给你写信,这又有什么呢?朋友之间都是相互的,我帮了你,你也帮了我呀。”
“不对,我没帮你什么,我想帮也帮不上。”董真坚持自己的道理。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嘛,以后你会明白的。”凌开神秘地笑了。
董真满腹的莫名其妙无从释解。
学习临近结束的时候,董真和周围的人已经熟识多了。课间扎进人堆儿听听某位“智者”、“高人”海阔天空高谈阔论,冒冒失失也插上一句:“您没事儿吧?”弄得对方哑口无言,惹起一片笑声。董真越来越喜欢这种温馨的氛围了,只是学习班结业的日子就在眼前了,这就意味着听凌开讲课的时间不多了,董真加倍珍惜那稍纵即逝的分分秒秒。
凌开留给大家的毕业设计题是制作一个网站。董真做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古典文学网站。首页是一座弯弯的拱桥,桥下流水潺潺,水中桥影悠悠,夹岸的梅树繁花似锦,徐徐开放,每开启一个页面都有“高山流水”的清丽古韵自远天袅袅飞来,余音绕梁……
凌开给董真打了95分、董真特不服气,问他为什么不给满分?凌开也不客气了,说:
“谁叫你剽窃我的梅花啦,撞枪口上了还敢大言中惭地要满分?”两人相视而笑。
凌开和董真并肩走在校园里,耳边是微风的絮语。路旁的树多已干枯了,只有枫树燃起簇簇火焰以对抗寒冷,温暖了一双双凝望她的眼睛,深深的依恋袭上董真的心头,为这些她常常去用心观赏的枫树,也为这段生活在枫树下的日子。
“这段日子过得好快呀!”董真轻声说。
“是呀!”凌开似乎被董真感染了,声音低沉了许多。
董真垂下眼睑,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脚下,零星的黄叶飘落在石板路上,两人的脚下偶尔发出叶片破碎的焦脆声音。董真记得,初来学校时它们还是碧绿的,潜移默化竟也如此惊人,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凌开沉默了一会儿,又欢快地说,“结束就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嘛。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还可以照样来找我的,只要我这点蜡油子还没熬干,哈……”凌开洪亮的笑声在安静下来的校园里传得很远,也荡涤尽了所有灰暗的东西。
“是你把我从昏暗的过去拉出来的,我也该好好谢谢你才是。”董真感激地说。
她不假思索,便扯起凌开的衣袖,跑进了一家叫“绿琉璃”的小餐馆。董真请凌开选几样爱吃的菜,凌开盛情难却,只好欣然“从命”。董真两臂叠合在桌子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吃,像在课堂上。凌开被看得不自在了,擦擦嘴问董真:“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
“等我做完整容手术的时候呀,谁不想给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呢?”董真淡淡一笑。
“所以你才远离所有的人对吧。”凌开顿了顿接着说:“其实,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因为容貌而嫌弃对方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不要嫌弃自己才是。”
“我以前有几个特别要好的姐妹:采琳、江儿还有斯敏,我们常来这里聚会,叽叽喳喳的可热闹了。”董真垂下头,落入沉思里,柔黑的长发滑落胸前。良久才慢悠悠地说;“现在呢,餐馆还是老样子,姐妹们都散了。”她四下里张望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禁怅然若失。
“你会想念她们,她们自然也会想念你的。”
“也许她们早把我忘了!”
“不会的,人的感情都是相通的嘛,找找她们吧。”
凌开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董真,一双黑色的眼眸里写满坚执和期待,这温和坚毅的目光里,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点点融化了董真摇头的力气。干吗要听凌开的?他算老几呀?董真暗骂自己没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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