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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果珍 翠蒿亭亭(续)三、苦熬寒窗
  • 来源:原创 作者: 运河杂志 日期:2012/5/22 阅读:1753 次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三、苦熬寒窗

     

    单家小院暂且熄火。整个中国热闹起来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在总路线的指引下紧接着就是人民公社化和大跃进。这就是当时所讲的三面红旗。

    大跃进的东风吹遍全国,那么教育也得大干快上,一座座中学校园像竹笋似的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了。这就给单甜甜带来了读书的机会,圆了她的读书梦。

    单甜甜和田敏跟随深翻大军来到离果村五里之外的东南方向的一片荒地上。安营扎寨后她们白天深翻,晚上回到营地行李卷儿未打开,田敏来找甜甜,对她说:“甜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快说。”“这不是大跃进了么,在长堤村南口跃出一座中学来,这是首届招生,名额不满,还要招一批往届生。我爸接我来啦,你去不?”“那还不去!”“可咱现在是深翻大军的一员了,得请假去。”“跟丫头队长说一声。”“不行,他说得找总指挥部的单连云,我跟他不熟,你去吧。”甜甜想了想:“别着急,你在这儿等着。”

    过了一小会儿,甜甜乐滋滋地回来了,对田敏说:“批了,给咱俩半个月假复习功课,考不上再回来。”

    就这样,在田文松带领下,两个人背着小行李卷儿,扛着铁锨又回家了。当下两人商定上午复习算术,下午复习语文,地点在田敏家门前的大树下。

    早晨,田敏从家里搬来饭桌子,拿了两个小板凳,坐下后,田敏望着这两本书发起愁来。“这两年,我没摸过书本,差点让我把它撕了点炉子。亏得没撕,这么厚的两本书,给两个月工夫复习还差不多,半个月够呛。”甜甜充满信心地说:“半个月,够了。你想,都是旧知识。我昨儿夜里订一个小计划,你看行不?算术,两天一单元,剩下四天做总复习。语文呢,一天一单元,剩下的练作文。你看怎么样?”“就这样,挺好。”

    几年来,田敏一直做单甜甜的领导。无论是割猪菜呀,拾麦穗呀,做游戏呀,样样听她的。这一复习功课呢,倒过来了,田敏处处听甜甜的,好像甜甜比她大三岁似的。

    这天上午,两个人趴在桌子上专心复习功课。田敏说:“等等,我有点事。”甜甜放下笔,瞧见田敏隔着篱笆正往里看,支楞着耳朵听。甜甜也跟过去,听见木匠大嫂和田敏妈吵嘴架。木匠大嫂在摘豆角,田大嫂在归置晚黄瓜秧子,边干边斗嘴。“瞧,你人长得大,有力气,那菜畦也随主子,越长越长。开始分给你几畦,到哪儿?这会儿到哪儿啦?”木匠大嫂抬头瞧瞧菜畦,说:“哟,挤你家地方了,我怎么看不出来?”“是瞧不出来,你那眼没长在脑袋上,长在屁股沟子去了。”“你这娘们说话好听点,行不?”“是呀,占了便宜的说话就好听,吃了亏,瞧不下去还让我说好听的,我不会猪鼻子插大葱——装象。”“我会装象,有这身瞟儿,有这个身量,有福气。不像有人还没有母鸡大,想装都装不了,哼!”说到这儿,木匠大嫂关上篱笆栅栏要走,一把被田敏拽住。“站住!想走,没门儿。你占了我们家的菜地,还说屁话,找抽是不?”“菜地是你们家的?队里划给我的。你们心疼,找茬怎么着?”“找茬儿?茬儿在这儿明摆着,不用找。你占我们半尺多宽,够一沟菜。你他妈的见过园子吗?穷X!”木匠大嫂啪地把手甩开,调子也高了:“你还学生呢?你骂人,墨水白喝啦!”“骂人是好的,我想抽人!”说罢,田敏就抡起了大巴掌。木匠大嫂个儿高,一闪没抽上,反过手来抽打田敏,田敏和木匠大嫂撕打起来。田敏个儿小打不过,田敏妈上来帮女儿。她们边打边骂脏话。田敏的弟弟田刚听见了,过来一看三个人滚在一起,他破口大骂:“我X你姥姥!”转身回去了。田敏骑在木匠大嫂身上,让她起不来。甜甜用力拉田敏:“别打啦,别打啦。”“甜甜,你别拉,让她们把我打死得啦!”木匠大嫂猛一抬手抓住了田敏的头发,她用尽力气揪。田敏受不住往旁一躲,木匠大嫂翻过身来,起身一拽,把田敏妈压在身下。田敏在身后帮娘揪木匠大嫂的头发。这时田刚手持木棍过来。甜甜见势不好,急忙抢棍子:“不行,不行啊!你把棍子放下!”甜甜夺不过来。田刚在身后大吼一声:“姐姐,闪开!”田敏回头见弟弟举起木棍闪开头。田刚一棍子抡在了木匠大嫂的头顶上,只见鲜血像喷泉一样一下子喷了出来,血柱子有一尺来高。木匠大嫂不知道痛,继续撕打。甜甜见拉不开急忙跑到路上大喊:“来人哪,打架啦,快点儿来人呀……”听到喊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群人。这时他们停止了撕打。木匠大嫂像一个红西瓜倒在地上。田敏见势不妙,小声告诉田刚:“快,快躺地下打滚,大哭,就说她踢你卡巴裆了。”于是田刚就照姐姐的吩咐打滚,大哭,还唉哟唉哟地喊叫。

    甜甜站着发愣,等她转过神来,人全没了。

    第二天晚上,田敏来找甜甜,说:“甜甜,你自己复习功课吧。我不能跟你一起复习了。”“为什么?”“判了。”“判什么?”“经管理区政府审判,说我们是聚众打架斗殴,是现行伤人罪。我弟弟十三岁,不够拘留逮捕条件,只受了经济处罚。让我们姐弟俩每天上午去抓一副汤药,下午给大妈煎药,还得给喂药。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我就……”“哦,我明白了。你别着急,说实在的,那天是你不对,她们老姐俩拌几句嘴,都过去了,你不该再拉住她不放。”“嗨,我这脾气,你还不知道。”“知道,其实你人不坏,就是太火爆了。以后该忍的就得忍。”“那天亏了你叫人来了,大夫说再晚半小时,流血过多,人就完了。如果打死人……太可怕了。”“说真格的,田敏,那天把我吓坏了。记住这个教训吧。记得我爸对我讲过,甜甜你知道忍字怎么写?我说知道。上下结构,上边一个刀刃的刃,下边 一个心字底。我爸说心上插刀多难受,可是有时候该忍的,难受也得忍。常言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半步海阔天空呀。”田敏感叹道:“六爷说得对呀,这一次就把我教训过来了。”甜甜关切地说:“知错就改了就好。人,哪有不犯错的,这样吧,你一定把心定下来抓工夫复习,有什么困难来找我,咱俩讨论,好不?”田敏点点头走了。

    田敏落榜,甜甜被录取了。

    开学了,甜甜高兴得没法形容。老天爷睁眼了,恩赐给她一个读书的机会。

    她穿上干净的衣服,头发梳得光亮,手里攥着空书包来到长堤中学。

    这座中学没有院墙和校门,没有形成校园。左边两排房子,右边两排房子,作为教室和教师宿舍。两排房子中间修一条碎砖甬路,通向小食堂。整个学校前前后后没有一棵树,无遮无盖。这座光秃秃的学校在甜甜看来无比新鲜,无比神秘。

    单甜甜走进教室,啊,教室宽敞明亮,桌椅配套化一。黑板是玻璃的——太棒啦。长这么大,单甜甜没见过这么好的教室。这么好的桌椅,这么好的黑板,还有这么好的老师。老师们一个个怎那么年轻漂亮。大概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的。瞧,他们之中有的带着一身孩子气,说话还有几分奶味儿呢。后来才知道,他们个个出身不好,有的是大资本家的后代,有的是国民党官员的遗子……他们都是大城市里来的有学问的人。这些年轻教师一个个都是知识的小宝库,从走进校园的第一天始,单甜甜就觉得自己登上了一艘知识的巨轮,令她憧憬,令她神往,令她兴奋。

    新书发下来了。甜甜对每一本书都爱不释手。她快速地翻看每本书的目录,大致地了解一下知识范围和内容。她激动得手直发抖,心跳也加快了。

    下午放学路上,她和淑荣、丽华几个人一块儿走。淑荣见甜甜老是自己格格儿地笑,问:“甜甜,你干嘛老笑啊?人家都是把书包挎在肩上,你怎么老是抱着呀?”甜甜乐呵呵地说:“是呀,书多宝贵呀,读书多美好,我觉得世界上最美的事就是读书。我只要能读书,吃多少苦都不怕。”单甜甜那神情真像在朗诵。丽华说:“瞧你,简直把书当命根子了,我要是考不上中学,就不再重新考了。这一大堆书,瞧见它我就发愁。唉!还有外国书,中国的我还读不好呢。”淑荣说:“别把你愁坏了,你要有人家单甜甜一半决心就行了。”

    开学不到两个月,人民公社正式成立了。要搞一平二调。全国一盘棋,一大二公嘛。全公社的劳力想怎么调怎么调,学校的师生当然也不例外,一声令下,立刻就停课,加入到大跃进的行列中去。

    师生们各自背着行李,扛着铁锨,为了队列整齐和安全要求铁锨头一律朝下,用手托住。长堤中学这支深翻大军从下午五点出发,到现在已行走了五个钟头,怎么还不到目的地呀?这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队伍突然停住了,遇到了障碍。体育班长喊话:“大家把队伍变成单列,前面有一座独木桥。过桥时注意安全,大家累不累?”他希望听到齐喊:“不累!”可是只有几个男生有气无力地说:“不——累。”虽然回答令班长失望,为了鼓舞士气,他又说:“咱们唱支歌吧。推——开——长江千层浪——唱!”一点声音也没有。队伍拉长了,班长又喊:“跟上!跟上!”突然有人喊:“单甜甜,单甜甜呢?”在黑暗中,几个人回来找,有人发现在路上站着一个人。“是她,是单甜甜!”“甜甜,你怎么不走?”“啊,啊,啊。”她站着睡着了。同学们前进了,她不知道。

    学生们在黑暗中被带进住所,听说这是西奇人民公社。人人脚上打了泡。有的来不及脱衣服就睡着了。单甜甜跨在炕沿上脱鞋,凭自己的感觉,脚上不止打一个血泡。唉,真想用热水洗洗脚。哪有热水呀?她刚要合眼,班主任进门说:“快睡,没几个小时了,听到起床号就集合。”老师抽身出去,又到别的住所通知去了。

    天还没大亮,这些只有十几岁的深翻娃娃军就被拉到了工地。大家一字排开,体育班长用铁锨把给大家分地段。不论年龄大小,体力强弱,一律平等。开始大家还是排成一字,渐渐的,一字有了起伏。再过一阵子,一字出现了豁口。几个干得慢的同学把这个一字给切断了。天亮以后,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来了,他们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棍儿,在暄土上这里插插,那里插插,低声和老师们说几句话。然后刘主任喊:“大家原地休息,听公社书记讲话。”

    公社书记叉开双腿,左手插腰,轻轻地嗽了嗽嗓子一字一顿地讲起话来:“同学们,老师们,你们辛苦喽。当前,我们国家形势大好哟,今年五月,党的八大二次会议正式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在毛泽东主席的号召下,全国形成了解放思想、敢想敢说敢干的热潮。不少中央同志也热切希望尽快建成社会主义,纷纷开动脑筋想办法,很快地便出现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毛泽东赞扬说:‘人民公社好’。今年我国农业出现了喜人的形势。天津有一个新立村,水稻田产10万斤。10万斤哪!再有,工业也要大干快上。我们钢产量五八年比五七年必须翻一翻!所以,我们必须紧跟党中央,要大炼钢铁,大办农业,大办交通,大办食堂。同志们,同学们,共产主义已经不遥远喽!大深翻就是农业大干快上的开始。今天,你们大家积极参加大深翻,表现得很好,我测了测深度,质量还可以。我特意测了测落在后面这位小同学的质量,她虽然落在了后边,可是她的深翻质量最高。“这个书记带着笑容问:“小同学,叫什么名字呀?”她站起身,低着头,小声回答;“我叫单甜甜。”“单——甜甜,这个名字很好。不久的将来,我们实现了共产主义美好理想,大家都过着甜甜美美的日子。好啦,我今天就讲到这里。”大家热烈地鼓掌。

    那个干部刚讲完话,没等老师叫起活,单甜甜自己又接着翻,因为她被大家落下一大截子。这时同学张玉凤走过来帮她,一边翻一边说:“你呀,太实。人家一锨挖半尺,斜着蹬,你呢,一锨挖二寸,直着蹬,怎么不落在后边呀。”她嘴快手快,夸夸夸,几下子翻出老远,给单甜甜留下一小条儿,一会儿也到头了。两个人急忙去领新任务。

    以后每次分任务,玉凤总挨着甜甜,她总是往甜甜这边多挖两锨,这样甜甜也就跟上了。

    在深翻行列里,老师们也分一段任务,不知是上边规定的还是自己要求的。甜甜干得慢,不敢东张西望,玉凤低头小声说:“嗨,你瞧,那个外语赵老师刚出地头,顶多刚完成三分之一。”甜甜往赵老师那儿望一眼,可不是吗。这个赵先生一米八五的大个子,他的腰太细,活像一颗绿豆芽。他翻一两下,就直起腰,咧咧嘴,叉开双腿往后闪闪腰,并用手捶腰。甜甜和玉凤一边玩命地干活一边小声对话。“这个赵先生在老师里最高的,打篮球合适。瞧他那小细腰,怎么长的?”“他们这些人都是有保姆伺候的,大饭碗都端不动,哪会干活。更甭说这力气活了。真是怪可怜的。”“你别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了。咱跑几十里外来深翻就不受罪?”“受点累我倒不怕,只是那功课耽误得太多,我着急。”“嗨,随他去吧。”

    一声哨儿响,班主任招呼同学坐下休息,准备开饭。

    玉凤说:“饭来了。你打菜龙,我打汤。”甜甜手里托着两个胖乎乎的菜龙心里别提多高兴。一人一个吃起来。吃着吃着,玉凤说:“给你一块,你瘦,多吃点。”“你饱得了吗?”“饱得了。”甜甜大口大口吃着,口干了就喝葱花汤。在这个大家庭里,甜甜感到无限美好。

    大跃进的战鼓越擂越响,农业要大干快干,春忙到了,师生们再次停课投入到了农业生产的战斗。

    长堤中学师生百余人排队向距学校五里远的三间房村西南的稻田开去。这只队伍像一条长龙,顺着路势摆着龙尾,向前跃动。

    为了减轻疲劳鼓舞斗志,音乐老师活跃在队列的前后。他说:“各班注意:现在咱们唱一首歌,我起头。推开——长江千层浪,唱!”于是全体师生就齐唱:

    推开长江千层浪,

    踢倒拦路万重山。

    春雷一声震天响,

    骑上快马奔向前。

    多、快、好、省实现总路线,

    多、快、好、省实现总路线。

    ……

    第一支歌唱完,稍微停一会儿,音乐老师说:“咱们那首《军民大生产》已经学了九段,还有第十段没学。下面,我把第十段的歌词说一遍。又能文呀么呵咳!又能武呀么呵咳!要问我什么队伍。白:一、二、三、四,八路军呀么呵咳!”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大个头打头,这样小同学就得紧跟。单甜甜排在队伍的倒数第三排。她边走边跑,不但要跟上队伍,连老师教的歌词一句也不能少的记下来,唱下来。她的嗓音有点细,还带着童音,加上连走带跑地喘气,发音有时不太准而声音很高,招得周围同学直看她。她一点也不在意。

    劳动地点到了,好大的一片稻田哟。这时甜甜不禁想起了果村的那块大棉田。夏天一片绿油油,秋天一片白茫茫,现在铺在眼前的画卷又是一片新绿,一望无垠的水田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农民们用大坝小坝把水田切割成无数块块儿,栽上苗的地块稻秧已成活,小秧苗在阳光下抖擞精神快快长。还有不少水池里没栽上秧苗。老师把学生叫到一起,观看老农怎样插秧。

    单甜甜听完老农介绍,就被美丽的春色迷住了。她想:今天 不但又学习一样劳动本领,还欣赏了一幅生机勃勃的春天的图画。我自己就是画中人。可惜呀,我不会画。瞧那挑秧苗的人走在田埂上,扁担一颤颤的,像舞蹈。瞧那插秧的人,头戴草帽,绾着裤腿,光着脚丫把那一捆捆的秧苗丢进稻田,动作多准确。还有那正在弯腰插秧的人们,他们用双手抹出一条条绿线……玉凤分完了任务,过来叫甜甜:“你还干嘛呢?人家都干上了,发什么呆,快走。”

    师生们都按部就班地分散在水田里。

    甜甜按照农民师傅的要求开始插秧。她脱掉鞋子,绾起裤腿下水了。这么冰痛?瞧人家大伙都干上了,别磨蹭了。可是脚一进去,就深深地陷到腿肚子。她一步一拔腿地来到苗捆前,拿起秧苗开始往水里插。插了两行,仔细看看每撮大小和远近,还行。继续插。她在泥水里横走竖退,约摸插出一丈多远,不对劲了,腰疼。两条腿也吃不住,两只胳膊老那么空放着,也不舒服。她直起腰看看大家,有猫腰干的,也有正捶腰的,心里耻笑自己:“快干,别那么娇气。翻地翻不过人家,插秧再落后,多寒碜。”于是她把左胳膊的小臂放在大腿上,让大腿帮助撑着点,双手加快分秧和插秧。这次很顺利地到头了。到头后和玉凤一齐往回拐,每人面前有几行绿线在延伸、延伸……

    歇活的时候,甜甜瞧瞧自己的左小臂的外侧,捻红了巴掌大的一大片。她刚坐下来休息,就听有人大声嚷:“唉哟!蚂鳖,蚂鳖,小宛,小宛,你的腿上!”小宛一低头,啊呀!两只小腿上趴着许多蚂鳖。只见她不慌不忙地,一声不响地拍一下,捏下一个,再拍一下,又捏下一个。被鳖的伤口处就出出地流血。女同学们吓得瞪着眼快看自己的腿。玉凤一眼瞧见甜甜的右腿肚子上挂着一个蚂鳖,说:“你腿上,右边。”甜甜一蹦老高:“啊,啊!”要打,要拿,都不敢。她快吓哭了。玉凤过来:“别动。”只见她照甜甜的腿肚子上啪的一巴掌,蚂鳖掉了。甜甜咬着嘴唇,红着眼圈儿说:“我就怕这虫虫蚁蚁的,吓死我了。”玉凤说:“冲这胆儿,就得多干点活,多鳖几回就不怕了。”

    班主任佟老师过来了,笑着问:“单甜甜,刚才吓着没有?”“没,没有。老师您鳖着没有。”“我也被鳖着一下。我的胆儿呀,比你大不了多少。吓得也够呛,习惯了就好了。

    佟老师小声说:“听同学说,你在村里还演过戏呢。下学年,文娱班长让你当。”“我?行吗?”“行,你在高小时就是文娱中队委。给大家来个节目,怎样?活跃活跃气氛。”“演一个——节目?”甜甜眨眨眼说:“我朗诵一首古诗吧。”老师特高兴,对大家说;“欢迎单甜甜给大家朗诵一首古诗。”甜甜面对大家站好,把裤腿往下放放,要回去穿鞋,被老师抓住了:“得了,这样子挺好。大家都一样。”“行。”

    甜甜清了清嗓子:“手把青秧向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稻,退步原来是向——前。”

    老师和同学都静静地听着,同学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甜甜,好像不认识她。朗诵完毕,语文老师曲梦雅翘起大拇指:“甜甜,好诗,好诗!”老实巴交的丽华小声对班主任说:“再让她唱一个。”班主任冲大伙:“她就朗诵一首小诗,行吗?”“不行!”又冲甜甜:“你给大伙唱一段戏吧。”“那可不行。村歌土调的,把大伙的牙给笑掉了怎么办?我给大伙来一段表演唱吧。”“好——”大家一齐鼓掌。

    甜甜大大方方地歌唱带表演。

    “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藤儿越肥瓜越甜,藤儿越壮瓜越大。”

    她的声音清脆,动作得体,舒展,表情自然。第一段完了,大家喝彩,鼓掌。她做了一个抱大瓜的动作就要回去。大伙喊:“不行,不行,四段呢,接着来。”甜甜又接着来,“……公社的阳光照万家,千家万户志气大。大家爱公社,人人听党的话,幸福的种子发了芽,幸福的种子,发了芽。”最后,她右腿往后一别,半蹲,双手在胸前扎开,作发芽状。回原地休息去了。

    大家又干了阵子,要收工了。刘主任说;“中午,咱们回村里吃饭。这里是水田,地湿,大家没法休息。下面各班排队进村。”

    午饭后,同学们各自找地方休息。有打扑克的,有聊天的,有睡觉的,有下棋的。单甜甜躲开人群,想找一个既凉快又清静的地方复习功课。她来到一离大伙不远的砖房的后房山,靠着墙坐下,从兜里掏出自制的俄语卡片小本子读起来:“nana,爸爸。Mama,妈妈。……”读着,读着,拿卡片的手垂下来,她睡着了。

    放暑假了,玉凤问甜甜:“暑假你打算干什么?”“我还没想好呢。”“咱纳手工底子吧?一双六毛八,十双就是六块八,新学期的书费、学费就出来了。咱每人拿它二十双就是十三块多钱。交完书学费,买完文具,还能买件衣服,你看怎样?”“好极了,听说北马坊村发底子,十多里路,明天上午咱俩就去,拿一个没窟窿眼儿的口袋,万一下雨省得弄湿底子。”

    第二天早饭后,甜甜怀里抱着一个大帆布口袋在门口等玉凤。见她来了,两人高高兴兴地向北马坊村走去。

    两个人边走边聊。玉凤对甜甜说:“你们家的事我都知道。不管怎么样,你又有书念了。你嫂子这人不怎么样。她爱耷拉脸、摔咧子,你就让着她,只要她自个儿不嫌累。三年好过,咱初中毕了业就不怕了。那会儿咱有文化,岁数也大点了,能找工作。”甜甜问:“你不是挺好的吗?他们老两口子就你这么一根苗儿?”“不行,跟亲妈比差远啦。我在家干活,稍不称她的心,就打。有时用掸子把抽,有时候用板凳子砍。要是亲妈舍得这样打吗?”“舍不得。我长这么大,没挨过我妈一巴掌。我妈老瞧我眼前花似的。”“是呀,所以我特恨我爹我妈。干嘛单把我给出去。我上边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又来一个,嫌多了……按理说,亲姑、亲姑父跟亲爹娘差多少?”“差多少?有句俗话,隔层肚皮如隔山哪!”甜甜小声说:“也是。”她抬头看看天,“了不得,来天啦,咱得快走。”

    两人来到收放底子的服务站,取完活儿,每人背起多半口袋鞋底子和麻往回走。还没出村,大雨就搬倒缸似的下起来。玉凤喊:“攥住口袋嘴,别淋湿了底子。”“知道了,瞅着道,别摔跟头。”几分钟工夫,大街上没一个人影。房屋树木一片模糊,大道上的水顺着地势哗哗地流着。两个人已成落汤鸡,出不来气。甜甜说:“咱不能冒着雨走。你知道它下多长时间。万一摔了跟头,这一袋子底子就没法纳了。”两个人站住,东张西望。玉凤发现前边上坡有一个门楼。“看,咱上那个门楼里避避雨吧。”说完,两个人就进了那家门楼。两人把口袋立好,折好口袋嘴,连忙拧头发上、衣服上的水。这一切被房主人看见了,说:“两个姑娘上屋里来避雨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大妈,不进去了,就在这儿得了。”大妈走到外屋门口招呼:“进来吧。工夫长了冷。进来,进来。”两个人背起口袋进了大妈的外屋,把口袋立在锅台旁,站在外屋地,不敢进屋。因为两个人身上直往下流水。“快进去,不碍事。”好心的大妈递过一条干手巾:“擦擦脸,住了雨再走。”甜甜扫一眼这屋子,两间一明真干净。墙柜上的浅子里有几个黑得发亮的红薯面小刀砍卷子。看见了卷子,甜甜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她摸摸自己的瘪肚皮,使劲把目光挪开。大妈显然已吃过午饭。问:“两人还没吃饭吧?吃点卷子吧,也没别的。”两个人急忙说:“大妈,我们不饿。”一个劲地躲,推开大妈端浅儿的手。

    雨小了,甜甜和玉凤忍着寒冷和饥饿,背起大口袋上路了。

    学生们按时上课了。饥饿的恶魔一步步地逼过来。威胁着每一个中国人。就连中央首长们也得节衣缩食。这不,伟大领袖毛主席在中央常务会议上宣布免除每周两碗红烧肉的伙食标准。敬爱的周恩来总理日理万机,通宵达旦地工作,辛苦一宿的他只喝一杯清茶和吃少得可数的几颗花生米。

    暑假开学,甜甜已升入初中二年级。她心里明白初二是基础,初三是关键。现又增了科目,数学科加了立体几何,去了俄语添了物理。无论怎样一定把功课学好,咬牙念到毕业。

    饥饿的大地,饥饿的人们,还有饥饿的果村。村子里静悄悄,大街上没有孩子们嬉戏追跑,女人们不再打情骂俏,月光下没有人说书唱歌,就连丁巧香发脾气也少了。她没有力气抡锅盖摔马勺了。一家七口人一天只有三斤半粮食,怎样做呢?俗话说,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下六婶可就忙了。天天当当当地剁干白菜,把案板都剁出大坑来了。早晨的饭自然免了,中午多掺菜,吃干的,晚上喝菜粥,混个肚圆。大婶从这三斤半面里再抓出两把面做几个菜少的小饽饽,给那三个可怜的孩子吃。孩子们习惯了饥饿,不哭不叫,只是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晚上,只喝两碗菜粥大人们就悄没声地睡了。穷忍着,富耐着,没吃少喝眯瞪着。甜甜可不行,好多事她都要夜里完成。她和淑荣自愿结合成一个学习小组。淑荣家住村北口,甜甜住街心,这样两个相隔半条街,晚饭后甜甜背着书包来找淑荣,她们俩人在炕角子放一个小炕桌,点一盏小油灯,做作业。淑荣一说:“我做完了。”甜甜立刻说:“我也做完了。”收拾东西就走。淑荣下地跟她把街门插上回屋睡觉。这时甜甜自己走在黑洞洞的大街上,不敢东张西望,一直朝前走。她一走到丽华家门前就觉得驱脚。丽华大嫂刚死几天,据说是浮肿病,刚三十出头,还没过鬼门关,算短命鬼,所以甜甜老怕大嫂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甜甜紧抱着书包,这样似乎壮胆。快到家门口了,竖起来的汗毛和发根还没倒下,又来到自家门口爸爸停尸的地方,虽然是亲爸,他必竟是死人了,总觉得爸爸还在门外的门板上躺着。只有进了屋门,浑身的汗毛和发根才倒下。她放下书包搓搓手和脸,定定神,她又开始进入了自己安排的晚自习。

    单甜甜听讲十分专心,老师的每一句话她都印在心里。代数老师说学好代数的关键是公式熟。几何老师说学好几何的关键是定理熟。这样你用起来才得心应手。

    她进了套间点上小油灯,妈已入睡。知道甜甜进来,说:“不早了,睡吧。再说肚子里又没食。”“唉,您先睡,我一会儿就睡。”

    她习惯地把代数书打开,把学过的公式背下来再默写;又打开几何书,把学过的定理、定义熟读、背诵、理解,深入地思考例题的证明方法和步骤。然后再预习明天要学的新课。完了,把书放回书包。又打开夹着书签一页,继续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常常被小说的情节感动。遇到好句子好段一定抄下来甚至背下来。这时,她打开自己的读书笔记,开始抄写保尔的名言。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至于因为虚度年华而痛悔,也不至于因为过去的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奥斯特洛夫斯基

     

    甜甜记完读书笔记,觉得已是下半夜了。她揉揉发酸的眼睛,摇摇发硬的脖子,不能睡,还得纳半只底子。这时肚子已咕噜噜地叫唤。她来到外屋找吃的,翻遍了,什么吃的都没有。对了,有人说饿极了吃口咸菜,喝半碗水也管事。于是她咬一口咸菜,嚼嚼咽下去,喝口水。再嚼再喝,摸摸肚皮,真是好多了。

    甜甜抱住夹板,用双腿牢牢地压住纳起来。如今的甜甜对纳鞋底的技术已经是炉火纯青了。底子上的针脚大小稀密适当。用弱小的油灯照亮,她只需一面向光,北面娴熟地摸针,两只手密切地配合。瞧那锥子扎眼多准确果断,连着麻绳的针快速地穿过去穿过来,那两只小手的动作比杂技演员还灵活。由于扯麻绳,两只胳膊快速度地一展一展的,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她纳呀,纳呀,一针针一线线,只要纳上一打麻绳,底子就上长一寸。这只神奇的仙人掌不断长高,快溜“箍跟儿”了。甜甜一高兴,嘎锛儿,针锥折了,甜甜就势仰面躺下来。夹板还没拿开,一伸腿,把油灯踢倒了。幸亏油已耗尽,它立刻灭了。甜甜就这样攥着没尖的锥子睡着了。

    在长堤中学的操场上,体育教师在无力地喊口令,吹哨子,带领学生们做操。这群饥饿的孩子非常听从老师的教导,晃晃悠悠地做操。单甜甜做体前屈动作时,低下去的头老是晃晃悠悠的,眼直冒金花。甜甜使尽全身力气又一次前屈,眼前冒出一团团的黑雾,腿也抖起来。她怎么也直不起身子,单甜甜终于晕倒了。

    单甜甜被平放在班主任佟爱民老师的床上,老师明白,她是饿的,她对守在甜甜身边的玉凤说:“你瞧着点她,我给她冲杯糖水去。”佟老师见糖瓶里没有多少糖,她用小勺在里边连敲带打,弄下半勺来,用开水冲冲,和玉凤一起把甜甜扶起来,让她喝了。过几分钟,单甜甜醒过来,一瞧,自己在老师的床上,急忙起身下床。老师说:“甜甜不急,再躺一会儿吧,我看你不只是饿的。你是不是太累了?你晚上熬夜,对不?”“是。”“到几点?”“家里没钟,不知道。”“你夜里光看书学习吗?”“不是。”“还干什么?”“纳底子。”“我瞧见你的手心了,长那么多的茧子。甜甜,在班里你能第一个缴纳书学费,钱是这么挣来的?”老师心疼地摸着甜甜手上的茧子,含着泪,说不出话。

    学校把早操停了,把体育课也停了。

    饥饿在继续蔓延。冬天还好些,到了春天情况更糟。北方春天来得晚,四月底野菜才钻芽,柳树才长小叶。大人孩子都来捋树叶,把那树拽得摇摇晃晃,捋得呲牙咧嘴,大树小树痛苦地摇头叹气:“唉,手下留情吧,我们为什么遭这罪呀?”

    眼瞧着揭不开锅了,怎么办?单六婶找一个带钩儿的木棍,叫四虎蹬上板凳钩自家门前的臭椿树。正钩着,新房子三婶来了,说:“六婶,臭椿能吃吗?”“试试吧,孩子们饿得抬不起脑袋,连哭都不会,唉!”

    六婶把煮过的臭椿树叶子,用清水洗了一遍又一遍,洗了多少遍她记不清了。那汤还是黑的。最后她攥干了树叶用盐拌一下就吃。

    这天中午放学,一群学生走到果村街心那个公共厕所旁边。单甜甜突然蹲下,对淑荣他们说:“你们先走吧,我走不动了,肚子疼。唉哟。”淑荣说:“怎么回事,好几次了,一走到这儿你就肚子疼。我们扶你走吧。”甜甜捂住肚子,着急摆手。过了好一阵子,甜甜走进家一看,饭桌上有一碗拌树叶,单甜甜端起饭碗就吃。还说:“好吃,好吃。”六婶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叹气说:“饿了吃糠甜如蜜,这日子口连糠都没有哇。”吃完了树叶,觉得舌头发涩。对着镜子一瞧,哟,嘴唇是黑的,就跟中毒了似的。再瞧瞧舌头和牙齿,全是黑的。用水漱漱口,不管用。幸亏60年代国家电影业不发达,甜甜还没看过《包法利夫人》女主人中毒身亡那一幕。否则她一定以为自己也是药物中毒。

    吃臭椿树叶子,还能咽下去。就是那个黑劲儿让人害怕。听说玉米骨头也能吃。六婶从别人家取得了怎样泡制、怎样蒸煮的经验,回家来也加工玉米骨头,让全家人充饥。

    一天,下课,单甜甜来到厕所。上课铃响了,她想站起来身,先上课去,谁知肛门塞着干硬的粪便站不起来,没法走路,她急中生智,找一个破瓶子碴儿,用那尖往外挖。终于挖出来了。我的天哪!甜甜怕迟到。哪管肛门已划破正流血呀。她咚咚地跑到教室门口喊:“报告!”

    幸好那天早晨,上学前她发现自家门外西南角那棵桃树结桃了。她喜出望外。摘一个想擦擦毛再吃,可桃有枣大毛和皮没法分开。咬开一看,桃核、桃肉、桃皮三位一体,全是软心,于是她连核带皮地吃下。又摘下两个放进嘴里,边嚼边走。这四个小毛桃就供给了甜甜走路、读书的营养。

    “我天天饿得走不动道,真不想念了,哪有心思学习,那几何里没有窝头,代数也代不出饺子来。咱那个神兮兮的化学老师常常变戏法似的做实验,他要能变出一张饼来多好,哪怕吃一口呢!”丽华说。甜甜宽慰她:“咱再熬一熬吧,苦日子会有头的。这不是连年自然灾害吗,再加上苏联跟咱们翻脸,要账吗。你没听说过坎途出英雄,纨绔出庸才吗?”丽华眨着眼“顽固出庸才。”“不是顽固,是纨绔。纨绔指古代剥削阶级穿细绢裤子的公子哥们,有几个成才的。”淑荣说:“甜甜一张嘴不是成语就是典故,我可不行。”丽华仰起脸:“我呢,更得了。菜饽饽一个,什么都听不懂。告诉你们,我念不到头。”甜甜说:“千万别这样想,咱们长大了就知道知识有用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如果你哪里有不明白的,下课少玩会儿,我给你,不,咱们一起讨论。”“咳,甜甜你别费这个心了,我不是那块料儿。”

    这以后,在甜甜的柜斗里常常出现半根菜瓜、一块糊饼或一小块干卷子……

    放暑假了,老师把单甜甜叫到办公室对她说:“单甜甜,你的思想品德和学习成绩令同学们佩服,不少同学要求你给讲讲,介绍一下自己的学习经验。”“老师,我能行吗?我觉得自己平平常常,没什么可介绍的。”“大家不这样看,老师们也不这样看,都以为你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你有思想、有志气、有能力。这样吧,暑假里少休息两天,仔细想想,写写提纲也行,如果能写出文章来更好。”

    升三年级了,班里有几个同学已退学,开十边地去了。留下来的有的想混张初中毕业证书算了。有一些人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当然这是极少数。

    班会开始了。班主任对大家说:“同学们已升入初中三年级,初中毕业是人生第一个十字路口,它有可能决定你一生的命运。希望大家在最后一年里,在原有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这堂班会课的主题是:胸怀大志,刻苦攻读、立志成材。由单甜甜同学给大家介绍学习经验,大家鼓掌。”

    单甜甜慢慢站起身,拿发言稿来到讲台前。这时班主任老师搬一把椅子,坐到后边。

    单甜甜想:原来我在村子里上过台,那些人中多数是没有文化的乡亲。今天可不同,有同学和学问高深的老师,不免心中有些紧张。为了稳定情绪故意翻几下稿纸。下面的同学小声说:“呀,这么厚呀。”甜甜开口了:“老师们,同学们,你们好。我今天讲的题目是:梅花香自苦寒来。”一听这题目,同学们立刻鼓掌。她接着说:“我从四个方面来讲:一、晴空霹雳击不倒;二、灭顶之灾压不跨;三、一线希望不放弃;四、我登上了知识的宝船。

    “同学们,老师们,四年前的阴历七月初一这一天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因为那一天是我父亲受难的日子。就在这一天,我亲爱的父亲被洪水夺去了生命。在抗洪救灾中,他为了给生产队多捞上几块红薯溺水身亡。怎能忘记,听说爸爸的尸体回来了,我一个箭步冲出门外,看见爸爸躺在冰冷的门板上,脸上蒙着一张白纸,盼望爸爸活着回来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我绝望地、撕肝裂胆地喊一声:爸爸——向爸爸的身上扑过去。不知谁拽住了我,我拼命地要爸爸,声嘶力竭地呼喊,他没有回声。只见一片殷红的血从七窃涌出。爸爸呀,这就是你对女儿的回答吗?他听见了女儿的呼唤,听见了。不然被泡了一天一夜的他怎么突然喷血呢?”

    甜甜此时强忍悲痛,但泪水还是簌簌流下。在场师生都在流泪。

    “爸爸走了,带走了我的幸福,带走了我的欢乐。我的心长期被阴云笼罩着。在五年级第二学期我终于失学了。失学,对于一个爱书如命的孩子来说真是灭顶之灾。在正月十五的月圆之夜,我趴在冰冷的大树上哭啊,哭啊。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第二天开学的那一天,我流着泪,背着柴筐目送着同学们沐浴在阳光下,喜盈盈地去读书……

    “在班主任的热心帮助下,我复了学。高小毕业了,赴考那天,我头顶烈日,步行十八里,早晨粒米未进,考第二场时,我几乎晕倒。我落榜了。这正中兄嫂的意。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挣工分。十三岁的我开始了繁重的农业劳动。但是我牢记小学班主任的教导……初中正赶上自然灾害,吃玉米骨面,家里又穷,深夜里纳鞋底凑学费……” 

    教室里一次次响起热烈的掌声,师生们都被她吃苦耐劳,顽强不懈的学习精神感动。

     

    四、翠蒿亭亭

     

    八月下旬的一个早晨,甜甜想找玉凤玩玩,放暑假一个多月了,还没见过她。她刚走出外屋门,就听见西墙外的树枝上有喜鹊喳喳叫。甜甜心里一惊:“难道有喜事?”她站住看那喜鹊,喜鹊叫得更欢了,尾巴一翘一翘的。甜甜向门口走去,一直到她走出院门,还听见喜鹊在叫。她刚转身向街上走,听见有人喊:“单甜甜,单甜甜在这儿住吗?”甜甜抬头一看:“老师!”她急忙跑过去,连声叫:“佟老师,佟老师。”老师高声说:“单甜甜,祝贺你,你被通县师范学校录取了。好样的。给,这是录取通知书。别弄丢了,凭这个去报到。”甜甜激动地接过通知,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张纸的份量很重。甜甜没有一点笑容,对老师说:“谢谢老师,您快进去喝点水吧。”“不了,我还得给别人送通知呢。甜甜,告诉你吧,咱长堤中学只考上你一个女生,还有六名男生被录取。说实在的,你能被录取是在我们预料之中的。”“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老师见甜甜心事重重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走了。

    甜甜进屋把好消息告诉了妈妈,妈妈红着眼圈儿说:“你没白熬夜,给你爹妈争气了。”甜甜说:“妈,我出去一下。”

    甜甜把通知书折好放进裤兜儿,往村西走去。她一边走一边采摘着野花。走到爹的坟前,把一束鲜花放在爹的坟前。说:“爸爸,甜甜考上师范了。三年后我就是一名人民教师了。看看,这是录取通知书。爸爸,为了争这口气,女儿不知咽下多少颗牙齿,咱单家坟地长出了一棵蒿子,对吗?”甜甜转过坟头右侧一看,果真站着一棵蒿子,它正仰着笑脸,向甜甜点头。“爸爸,我这一走,妈妈更苦了,真让人放心不下呀!爸爸,你安息吧,女儿走了。”

    甜甜想走,可是她迈不开腿,她咕咚一声跪下,又哭一场。

    报到这天,玉凤来了。甜甜告别了母亲和邻居同玉凤一起上路了。玉凤替她背着行李卷,甜甜手里提着网兜边走边聊。甜甜说:“这几年,我可以说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你对我的帮助太大了。”“咱俩谁和谁,何必太客气。”“咱俩活活儿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我要是梁山伯非娶你不可,可惜呀——是女的,不行,是男的也不行,我长得这么丑,又挺笨的,哪里配得上你这个大才女呀!”“瞧你说的,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嫁给你,你这人心太好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走完十八里路,长途汽车站到了。玉凤帮甜甜安顿好,下了车。甜甜从窗口握着玉凤的手不放,玉凤往甜甜手里塞了二元钱。汽车开动了,两行热泪从甜甜脸颊上滚落下来。

    2000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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