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个半截儿”及其他
李艳苹
说起“一京二卫三通州”你一定很有印象,但提到“十八个半截儿”定不知所云,其实这是回民聚居的十八条小胡同儿的统称。“十八个半截儿”从元朝初年至今历经八百年,这里街巷纵横,错落有致,回汉族相处融洽,居民安居乐业。
“十八个半截儿”在老北京一古通州一南大街,它以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为中轴线,弯弯曲曲的街巷从回民胡同中的人民商场后门向南直通老城墙根儿,这段路若拉成直线的话将近八九百米,中间像串糖葫芦似的串着十八条胡同,因此叫“十八个半截儿”,糖葫芦的棍子就叫做“中街儿”。在我的记忆中,从北向南应该是:
回民胡同,北二条,马家胡同,熊家胡同,半截儿胡同,紫竹庵,四眼井儿,蔡老儿胡同,南史家胡同,白将军,头条,南二条,牛犄角儿,南三条,以上这些胡同都是俗称,均为东西走向,另外还有安家大院、莲花寺、刘菜园、太平庄、小营房在中街东边,原后坑的岸边盖起了变压器厂的西墙,西墙外都是弯弯曲曲的小巷。
回民胡同。在十八个半截儿最北端,路北从西向东依次是:华联商厦、民族小学北院,人民商场。路南有小楼饭庄、民族小学。从元代始,回民迁居此地,兴建清真寺。明朝漕运兴盛时,回民迁至此处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定居下来,有的经商,有的充当搬运工人。
清真寺胡同。明代已形成,因元代清真寺建立而得名。
北二条。明代形成,原来叫回回二条胡同,因与南二条相对映,在1913年前后改叫北二条。
马家胡同。元朝时,姓马的大户最先居住,胡同较宽,能通汽车。胡同西口路北把角儿是粮店。
熊家胡同。明代姓熊的大户首居此地,形成聚落。此胡同约五六米宽,可通汽车。胡同西口路南把角儿是供销合作社办的供销学校,70年代前应该是个“榨油厂”。
半截儿胡同。明代形成,因为只在“中街儿”东半边,西边是一堵高墙,才得此“半截儿”之名。半截儿胡同与紫竹庵胡同的住房之间有一条宽约一米五的小巷贯穿。
紫竹庵胡同和四眼井胡同。“紫竹庵”与“四眼井儿”并列,被中街儿分成东西两段。“紫竹庵胡同”在东段,明代形成,姓蔡的大户首居此地,从这里的院落向南穿过去就是蔡老胡同的院落。原来曾叫后蔡家胡同。清朝乾隆初期,胡同里建了一座“紫竹庵”,便逐渐改称“紫竹庵”了。“四眼井儿”在西段。紫竹庵与蔡老儿胡同的住房之间有一条宽不到一米五的小巷穿行,这里是十八个半截最窄的胡同。
蔡老胡同和南史家胡同。“蔡老胡同”在东段,是蔡姓大户首居此地得名,这里的院落后院与“紫竹庵”住户后院相通,曾叫前蔡家胡同,因为居民尊称姓蔡的长者为老叔,1913年改叫“蔡老胡同”。“南史家胡同”在中街西半段,与北街的北史家胡同相对应,1981年被改名为菜老胡同。
白将军胡同。听说胡同东段路南的某一个大院原先住的是一位姓白的将军,因此叫白将军胡同。还有人说是糊顶棚的匠人居住,才得名“白浆儿”胡同。我想:因为通州过去是北京的粮仓,附近有储粮的南仓,还有东营中街、小营房、西营中街、西营后街等因军事设施而得的地名,因此这里应该是古时囤粮屯兵之地。当时有军中高官镇守于此,在这里买房供家眷居住,所以认为这条胡同曾住过姓白的将军,比较靠谱儿。
头条胡同。“头条”是明朝初期储存柴草的场所,明朝永乐时这里建起了大运东仓,1569年,明隆庆三年穆宗朱载后时期大运东仓并入中仓,人们纷纷在此附近定居叫草厂胡同,清初此地形成大、小三条胡同,因此巷位于北边,且此处是第一条胡同,便改为头条胡同。这个巷子较宽可通汽车。
南二条胡同。南二条胡同西段中部路南有一个18号院,小时候就听说著名的爱国将领冯玉祥与李德全于1924年在此院结婚。从冯玉祥的生平年谱看,他们顶多在此居住一年时间。最近听说每年都有一位头发花白、不到九十岁的老奶奶带领孙男弟女回这个院子看看,讲一些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不知道这位神秘的老奶奶是不是冯玉祥与李德全所生的女儿冯理达或者冯颖达中的一位。也许是这个宅子原先的主人的女儿也未可知。这个神秘的18号院应该建成有85年以上了,初建者到底是谁?那个神秘的老奶奶又姓甚名谁?谁会解开它的谜团呢?
南三条胡同与牛犄角胡同。二条东段的“中街儿”以西有个狭小的胡同,又在“十八个半截儿”最南端,因此人们一直称它为“牛犄角儿”,1981年并入三条。
再往南就是东顺城街,这里应该是古城墙根儿。
在中街儿这些胡同以东,与中街并列有安家大院、莲花寺、小营房、太平庄、刘菜园等。再往东有一条弯曲的高墙,高墙的东面是一个几百平米的水坑,原先叫后坑。后坑北边是“变压器厂”,不知什么时候厂子把后坑填平并入厂区,现在改叫“北人集团”。七八岁我和满江红带她妹妹满江月来此滑冰,江月妹妹掉到冰窟窿里,幸好水只到她的膝盖,才幸免于难。
安家大院。是一条横放的S型胡同。明朝万历二十七年(1599)建造,御史马经纶的别墅始建于此,原名莲花庵,明朝著名思想家李卓吾曾居于此。李卓吾的墓就建在北街西海子公园的“西海子”湖边,据说是一个衣冠冢。每天,一些老人都会在李卓墓碑旁的平地上练剑、打太极拳。
在“十八个半截儿”以西与“中街”并列的是南大街,与北大街相对,俗称南街,这条街道宽阔笔直,明代已经形成规模,约有六七百米长。明代这里是运输粮草的主干道,直通 南城门,商旅云集,南街北端路东有著名的“小楼饭庄”。
虽然旧城区改造已经有二十几年,但南大街是个回民聚居区,由于种种原因,南街几次欲进行危房改造却无法动迁。到现在这里的年轻人早已搬出狭小的胡同,去外面居住,在这里留守的,大多是中老年人。他们从元朝或者明朝开始,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如今仍然固守着自己的家园。今天,这里街巷整洁,民风纯朴,宁静祥和。没有繁华都市的喧嚣,没有生意场上的惨烈,没有工作竞争的紧张。他让我不由得再回来看一看,走一走,回忆一些陈年的片段。
我的民族小学。我的母校“民族小学”就在回民胡同,原名“穆光小学”,始建于民国时期,最初由朱老先生主持办学。大约在1966年前后通县民政局的福利厂搬进清真寺,把大殿作为车间进行生产。直到1980年前后,福利厂迁出,清真寺才得以恢复礼拜活动。
以前,在南院进校门往东走,有几间我们上课的教室,里面都有一尺粗的大柱子,据说那原是清真寺的礼拜殿,现在归还给清真寺了,如今是“教长”和“海里凡”的居所。现在,院中有几间七十年代建的红砖瓦房还健在,由于无人清理,已是一大片衰败景致。南操场也归还清真寺,在我们儿时学习的教室原址上建起了崭新的望月楼,南大殿也粉刷一新。
小时候,我们一至三年级都在北院上课,北院没有操场,每天小朋友们都会排成两路纵队,手拉手到南院操场上体育。上四年级以后,我们搬到南院,教室就是清真寺的一间礼拜堂改建的。有一年初夏,连降了三场大雨,我们教室和南大殿之间的墙坍塌了,我们经常从这个豁口跳进清真寺后院玩。南大殿的窗台不过六七十公分高,胆子大一点的男生攀上大殿的窗户台儿,跳进殿里和福利厂里的工人叔叔阿姨聊天。
在儿时的校园中转来转去,不由得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有几件事我要讲一讲。
橡皮事件。我们的班主任叫李秀芬,是个四十多岁的回族老师。她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总是向我们微笑。她经常教育我们要遵守纪律,不乱拿别人的东西。可是,有一天下午,上最后一节课时,一个叫赵峰的男生向老师报告,他的白橡皮丢了。老师说:“有谁拾到赵峰的橡皮了,或者拿错了,请马上还给他。”老师反复说了几遍也没有人回答。老师这回生气了说:“大家把铅笔盒打开放在桌子右上角,书包打开放在左上角。今天,如果没有找到这块橡皮,就不下课了,谁也别回家。”然后她从第一个桌子开始转,每走到一位同学身边,她先盯着这位同学的眼睛看,然后再翻书包和铅笔盒,就这样,一个小时过去了,全班39个同学翻了两遍,仍然没找到。李老师有些起急了,在讲台前转了好几圈,又停下来深思了好一会儿,然后走到赵峰身边:“你把胳膊抬起来,伸直。”赵峰向上抬起胳膊,作投降状。老师又盯着他的眼睛看,然后从脖子开始往下“扫描”,当低头看到他的脚脖子时,蹲下来,撩起裤脚,他脚脖子上的袜筒鼓出了一个大包,从里面掏出一块白橡皮。赵峰顿时脸红起来,支吾着:“对不起,我藏着玩儿,给忘记了。”“你要向大家道歉,淘气包。”老师笑了,我们大家也都笑了。
拉窗帘。班里有个叫张崇斌的同学很聪明,有一次,同学们在教室里乱跳,屋子里乌烟瘴气的。老师说:“你们顺着阳光看看,屋里飞着多少尘土?”果然,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阳光下有许多灰尘。张崇斌忙说:“老师,你把窗帘拉上,就没尘土了。”“哟,那不成了掩耳盗铃呀。”大家哄笑起来,老师也哈哈大笑。
烧头发事件。张恩生是个又淘气又聪明的回族小男孩。记得上二年级的一天,我在胡同里练骑自行车。那时候爸爸有一辆飞鸽牌二八自行车,有大梁的那种。放学写完作业,我就苦练掏裆骑。掏裆就是左脚登车踏板,右腿从车大梁掏过去踩另一个踏板蹬车。张恩生他们几个在一旁挖蚂蚁,然后拿火柴点蚂蚁玩儿。我正骑的得带劲儿,突然耳边嗞啦一生我立刻闻到一股烧毛皮子的焦糊味儿,一捏车闸,车把还撞在胸口上了,我大哭起来。妈妈跑出来一看,原来是张恩生拿获柴烧我耳边的头发。正巧张恩生的爸爸和奶奶听到孩子哭,从院里跑出来,问清事情的经过,他爸爸照着张恩生的屁股猛踢了一脚。他的奶奶也忙不迭地向我妈赔不是,还让张恩生向我道歉。我妈妈是小学教师,当然是一个劲儿地说:“不碍事,孩子小,淘气,不懂事。”她还批评张恩生他爸,“应该说服教育,不该踢孩子。”
开斋节。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开斋节”,因为这天,邻居就会送来“油香”。那是一种像圆盘子那么大,一二寸厚的炸油饼,咬一口,里面全是蜂窝,吃起来特别爽口。据说送“油香”可以化解人们之间的“过节儿”。“过节儿”就是矛盾的意思。我对妈妈说:“那太好了,他们多送些来吧,我多吃几个,咱们同回民永远没有‘过节’。”
天才舞蹈家爷爷。一年夏天,我又被安排到杨小霞的家里参加学习小组。杨小霞是回族,可她的爷爷却是个典型的新疆老头儿,瘦高个儿,深眼窝,鹰钩儿鼻,秃顶亮亮的,四周有几根银色的头发,显得精神矍铄。我们写作业的时候,他就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写完作业,我俩就缠着杨爷爷给我们跳舞。他是个出色的艺术家,会动新疆脖儿,还会转眼睛,唱起歌来好听极了,他在头上扣一个饭碗,然后就载歌载舞起来,偶尔还哼上一两首新疆小曲儿。1984年搬家的时候,我特意向他道别,他却不在家,我只好给他折了一只“小燕子”,告诉他我要飞走了,我把我的“小燕子”放在了他屋外的窗台上,不知他收到没有。
后坑探险掉进冰窟窿。我和满江红在一个班又住一个胡同,我俩相当要好。我们放学后写完作业就到处乱蹿。妈妈说十八个半截儿东面有个后坑经常淹死小孩子千万别去,不过,我倒是想去看看。一个寒假,我俩领着满江红的妹妹满江月到后坑去探险。同班也是同胡同的张恩生虽然与我俩同岁,但他是满江红的远房小侄儿,他和我俩是一个学习小组,他非要去。我俩一合计,生怕他告密,于是趁他不注意,拉上江月妹妹撒腿就跑。深冬腊月,后坑的湖面上结了一层冰,夕阳照在冰面上,亮澄澄的,不远处几个干瘪的莲蓬探出冰面,微风一吹,就摇摆起来。我们踩在冰上,滑滑的。我胆子很小,扶着坑边的矮墙低头往“变压器厂”方向走,只听嚓嚓几声,冰面碎裂,江月妹妹的两腿已经落到冰窟窿里。好在离岸不远,水也不太深,只到她的膝盖。把江月妹妹送回家,她的奶奶赶忙给江月妹妹找衣服换。我说:“这是我的主意,不关满江红的事。”奶奶说:“看看,多危险,以后可不能再去后坑了。”我悄悄回到家,没敢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不悄悄地往屋里挪。妈妈正在做饭,头儿也不回就问:“去哪了?谁上后坑玩去了?谁掉冰窟窿里了?”妈妈并没责怪我,磨了好几天,妈妈才承认是张恩生告的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上过冰。
回汉通婚。这里是回族聚居区,由于回教有不与异教通婚的习俗,从而限制了本民族的发展。在80年代初,人们的观念仍然没有太大变化,回汉民通婚是较难的事情。记得我家隔壁的郭奶奶家是汉民,她大孙子郭大哥长得英俊潇洒。对门管大妈家的一位二姐姐长相好,白皙的皮肤,古铜色头发,走起路来飘散着青春气息。80年代初他俩成婚了。结婚那天,郭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她剪了许多大红喜字,贴在自家窗上。其中有喜鹊登枝、富贵有余(鱼)、早(枣)生贵子、花开盛世等等。过了一年,郭家香姐姐和丫姐姐出嫁后不久,郭大哥喜添贵女,小名叫沙沙。郭奶奶更是四世同堂了。如今,二十几年过去了,沙沙应该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一定会像管家二姐姐那么漂亮。
“十八个半截儿”是我儿时的乐园,我游走于“十八个半截儿”,成天走东家,串西家,每一家都是知道我是汉民,像对待他们的亲生子女。我姥姥、姥爷家是1944年搬来,1984年搬走的,40多年的时间里,我们汉民与回民朋友朝夕相处,相敬如宾,这种和谐使我受益终生。
现如今,如果把老北京比喻成味道独特纯美的风景大餐,那么在大餐的背后,必有为大餐所忙碌的备餐人,这些备餐人在哪里?
——古通州。
如果把漫漫运河古航道比喻成价值连城的项链,那么在项链的一头,镶嵌着一颗璀璨的明珠——古通州。
这个辛劳的备餐人、这颗耀眼的明珠所铭记的是一种文化,更是民族大融合的多元风韵,这种人文风韵与老北京相伴相生。
历史永远牢记着——“一京二卫三通州”。
历史更应记住——“十八个半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