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宁 爷爷的运河号子情结
我叫赵宁,是通州区北关盐滩村人。今天我要讲的是爷爷和一条大河的故事。
正像一首歌里唱的:“如云的漕运船在水墨丹青中闪过∕穿梭的元明清客在说演弹唱中活着∕捞一只沉船都是沉甸甸的故事∕捡一块瓷片都是古老文明的诉说……”我家住在运河旁。千百年来,通州是漕运大码头,我们村河边设有盐场。清末,漕运停止了,但民间的各种货物运输仍在进行。那时从天津运来的海盐由此上岸,再批发到张家口甚至外蒙或更远的苏联,“盐滩村”因此得名。盐滩村直至上世纪三十年代几乎家家有船,没船的也给船家打工。
我爷爷叫赵庆福,从小就跟着他父亲、姨父和两个哥哥跑船下天津。跑船需要拉纤,纤夫拉纤全听领号的,领号的都是熟悉航道和水情的行家里手,并且要嗓子好富于鼓动性。爷爷号子喊得好,是代代相传的。在家人的熏陶下,8岁就学会了所有的运河号。什么起锚号、揽头冲绳号、摇橹号、出舱号、立桅号、跑篷号(船家避讳,不许说“帆”)、还有闯滩号、拉纤号、绞关号、闲号等十种。号子像运河的水势一样跌宕起伏千回百转,日夜响彻在运河两岸。
1940年后大旱三年,河干了,连地里的草都晒干了。那时候船也就自然没了,都拆了改用大车拉东西了。船工们不再跑河运,改打鱼或其他为生。
没有了船,年少的爷爷远走他乡,流浪到张家口一个戏团学唱武生,而在他心里日思夜想的还是大运河和运河号子。就连早晨练嗓子他也喊的是运河号子,大家都说这是一怪。
土改后,爷爷回家种田。1948年东北野战军解放通州时,必须要通过北关的浮桥,就是几条并列的木船上面铺些木板搭成的桥,可浮桥被国民党烧了,解放军的兵车过不来。当时正是“腊七腊八,冻死寒鸦”的腊月。那天,村民们为解放大军修桥,家家都把门板拆了做桥面,爷爷就在队伍里领唱打桩砸夯的号子,那调子是套用的“闯滩号”(就是船遇浅滩搁浅后,船工往上抽船时唱的号子)。那词也是欢迎解放军,解放全中国什么的,给正在砸夯的大伙儿呐喊鼓劲。空咚空咚地一天一宿把桥修好了。解放大军顺利过桥,官兵们立正,向爷爷他们老百姓敬礼!
解放后爷爷参加了通县桥梁工会建筑队,也因为他号子唱得好,曾参与了全国三百多座大小桥梁的建设。
运河号子还是爷爷和奶奶婚姻的大媒人呢!那一年爷爷去密云修桥,当时的奶奶在学校当广播员,常去听打桩喊号。听得多了,她发现爷爷是铜嗓子“不倒仓”,随口说了一句“这人怎么老喊,也不知道累!”谁知道,有人传话到爷爷那边:“小赵,你喊号真棒!招来一帮大姑娘听,有人相上你了。”至今,奶奶讲起这一段号子姻缘还回味无穷呢!
1962年爷爷响应党的号召支援农业回乡参加生产劳动,又回到了故乡大运河边。可爷爷还是舍不得扔下运河号子。争着给人家盖房打地基砸夯,或搬运大件喊号,没事也爱重温那些“哎嗨哟”老调子。
社会主义建设高潮迭起,北京城内外大建工厂、高楼,后来又是乡办工厂林立,农村的土坯房子也都变成了红砖灰瓦的排子房,人们的生活像芝麻花开节节高。然而可惜的是,至七十年代末昔日运河清凌凌的流水不见了,鲜灵灵的鱼虾没影了,上游城市工厂污水、生活污水大量排放,运河水由啤酒色变成黑褐酱油色,并且臭气熏天,上面漂浮的油污闪闪,简直划一根火柴就能燃起大火……
党和政府意识到这是伴随着城市现代化进程产生的环境污染,贻害无穷,决心下大力治理环境,还首都一片蓝天,一片绿水;以人为本,既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
自八十年代起,大运河北京至通州段进行了大量清淤治理、控制工厂排污、建大型污水处理厂及两岸绿化美化工作。特别是进入九十年代,通惠河彻底实现河坡硬化覆盖,运河通州城市段几次疏浚、展宽,逐渐恢复了昔日的秀美风采。运河水一天比一天清亮,绝迹的小鱼小虾也回来了,河岸绿化等一系列措施让古运河又恢复了生机与活力。如今大运河通州城市段被整整拓宽了一倍,水上气势胜过当年。
当地政府为了百姓利益和社会可持续发展,倾力打造运河文化,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创造群众旅游、休闲、锻炼、怡心养性的好去处,在东关大桥上下先后修建了南端的运河大桥、北端的七孔虹桥;东岸修建了阔大的运河文化广场、奥体公园,几公里两岸筑起景观长廊、亲水平台、青铜雕塑。广场上八座巨大的玻璃幕墙白帆,帆体涨满,仿佛在随风鼓动。夜晚的运河两岸更是美不胜收,五彩河灯逶迤成串,光照延绵数公里,璀璨夺目。
爷爷心里乐开了花。北运河又见了船。虽然随着历史的进程,运河的漕运功能逝去了,但运河的历史、文化、旅游功能大显。东岸一号码头,建起了偌大的三层仿古金碧辉煌的皇船,近两年为拍摄电视剧《漕运码头》和2008年奥运圣火水上传递活动,二号码头停泊着仿当年乾隆皇帝乘坐的“安福舻”龙舟、数艘漕船和无数只游艇。每当节假日,河风万里,蓝天白云,碧波荡漾,舟船点点,歌声互唱,好一幅悠哉游哉的怡人景象。
爷爷高兴极了,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他还是忘不了他的运河号子。早在1994年,爷爷奶奶退休后就一起成立了大运河秧歌队,做了当地新华办事处花会一队的领队,每逢村里镇里大大小小的宣传、庆祝活动,爷爷奶奶就赶来助兴。爷爷的日常作息是:一早四点起来去运河边喊号子,然后上西海子公园扭秧歌、排节目。为营造当年运河拉纤的雄浑气势,爷爷特别设计扎制了一个木质框架、四围彩绸的大船,底下描着蓝色水纹儿;演员有掌船的、摇船的、护船的,当然少不了拉纤的;号子声起,彩绸飘飘,欢腾热烈,实现了他运河号子长盛不衰的梦想。
爷爷是个大忙人。经常要应付各路来的记者、作家、音乐工作者的采访。爷爷没想到,他传唱的这些泥里水里土里土气的运河号子竟成了宝贝疙瘩。专家说这是宝贵的文化遗产,应大力弘扬。爷爷说这可真没想到哇,党和政府好啊!爷爷所唱的每一段号子,都被区文化馆的老师收集、录音、整理,被收入《中国民歌选集·北京卷》、《通州运河文化丛书》、《通州文史选刊》等多种出版物。 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通州电视台有他的录像,广播电台也能听到他唱的运河号子。
爷爷参加了北京和通州的几十次庙会演出和民间艺术大赛。人们一听到这些失传多年的运河号子,顿觉耳目一新,热血沸腾,浑身带劲。有一次,下面的评委竟忘情地随着爷爷的节奏扭了起来。
爷爷对党和政府、对新生活的感情从他唱的运河号子就能听出来。“哟啦啦,嘿!晃起来,嘿!哟哇——嘿,哟——嘿!使点劲,嘿!晃起来,嘿!……”近八十岁的老人,声音劲头赛过年轻小伙儿。正像人调侃的,“谈起运河,他就老来疯”,仿佛大运河就是他的生命。每天每天,大运河流淌不息,祖国的变化、家乡的变化,在运河号子声中如《清明上河图》一般徐徐展开。
还有让爷爷更加高兴的事。全国政协委员罗哲文、郑孝燮联合杭州工艺美术家朱炳仁给运河沿岸城市的市长写信,建议沿运城市联合起来,为京杭大运河申报世界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爷爷演唱的运河号子,经申报、审查,被批准为通州区和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市人民政府、区人民政府都分别给爷爷颁发了证书。北京市文化局还授予爷爷“通州运河船工号子代表性传承人”称号。
然而,爷爷也有发愁的时候,这就是为运河号子的传承问题吃不好饭、睡不着觉。爷爷老了,但现在的年轻人追随流行歌曲、街舞等新潮,对传统的民间文化知之甚少,甚至一无所知,因此就采取了漠视的态度。然而中国的就是世界的,老玩意儿不能丢,越是有地域特色的民间文化越容易成为世界文化的经典。
现在在这里,我可以放心地告诉大家,爷爷的忧愁烟消云散了!我虽然是一个女孩子,但我热爱民间传统文化,何况从我懂事起,爷爷就有意无意地把一些运河号子的唱腔教给了我呢,现在我已从天津艺术职业学校毕业又考上了北京现代音乐学院,爷爷所唱的运河号子10套,我已能像样地唱出9套了。
歌唱新生活,继承优秀传统文化,让运河号子世代流传。
“一条大河,嗨啰啰嗨;漂来北京,嗨啰啰嗨;新北京,新生活,嗨啰啰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