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轶事
村东头住着一家外来户,说是外来户,其实,在这个村里边,他可一点都不见外,几乎三十岁以上的人,对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其中的原因,还得从地震那年说起。
在地震以前,那时年轻人谈婚论嫁,可不像时下的许多人图钱、图势,而是图户口、图地方。于是,河北省至北京市郊区,郊区至市里,形成了一个直线的交替站。河北省最漂亮的姑娘,能嫁到京郊,就是最大的满足;而京郊的姑娘,眼睛则都望着市里的小伙。那时的户口本是两种颜色,红皮户口本那是市民户口,蓝皮的呢,则是京郊户口。
于是,手持蓝皮户口本的京郊小伙子,就可以上手去挑选河北省最漂亮的姑娘,而手持红皮本的城里小伙,则可以在京郊筛选他们最可意的美貌佳人,就像时下的歪瓜裂枣一样,自当给贴上好的标签和品牌,一下子会身价百倍,供不应求似的!
而村东的这位大哥闻章,却是例外!他可是相貌堂堂,人又有几分文气,说话彬彬有礼,面带一团和气。你说才华,那是提笔就能写,你说那字,潇洒飘逸,没得挑了!可闻章大哥就是人太老实,不会处对象。所以,一来二去,人已老大不小的了,更不好搞了,于是托人,在京郊找了一个很漂亮、贤柔的姑娘,以合百年之好。
婚后,夫妻间恩爱,日子过的美满安宁,只是那时的北京不论是住房,还是户口都太紧张、太严。结婚以后媳妇没法在城里找到工作,搭上又没房,所以,也只有在老家务农,这下可苦了闻章,那时的交通很不方便,话说回来,即使是方便,可那时谁也舍不得花块八毛钱坐车,于是闻章只有每天骑车往返上下班,不过日子过得倒也甜甜蜜蜜!
人常说,天灾人祸始料不及,这不,灾祸就落在了他的头上。这年七月唐山大地震,也波及到了这里,村里边房屋倒塌无数,而且也砸死了人。这时,国家及时调来抗震救灾工作队,帮群众建房,送村民衣服和食品。当时的密云水库正值雨季,又赶上地震,国家怕水库坍塌给群众带来意外伤害,于是,告诫群众防震不忘防洪。老百姓都紧急动员起来,什么守夜值勤的,随时准备拉送老幼病残转移的拖拉机队,大家都日日夜夜地坚守岗位,不敢有半点马虎!
说来也巧,这天下午闻章下班早,由于不放心妻儿,也没敢在单位歇一会儿,急急地从城里赶回来。也活该出事,他刚一进村口,就见几个妇女正在谈论洪水的事,也不知是他听岔了,还是几个妇女信口闲聊,总之,他听成了是洪水来了。本该急急地回家,携儿带女的紧赶路,可那时的人,都积极啊!向雷锋同志学习,做毛主席的好战士,于是,本来文弱的闻章,平时说话都怕惊了蚊子,此时却扯开嗓子一边骑车,一边通知来往的乡亲:“洪水来了,快跑啊!”
大街小巷的一顿足喊,等他跑到自己家时,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早已站不起来了。
本来就人心惶惶的村子,听这一喊,可了不得了,就像热油锅里放了水,一下子就鼎沸起来,于是人们喊儿叫妻的,搀老扶幼的,哭声叫声响成一片……那时日子一般都很穷,家里也就富余点粮食也是斤数有限,日子略好一点的,无非也就是几件布衣服,就这样,窄窄的一条街上,人们扶老携幼的急急地奔向村里边一个大沙岗,那可是村里唯一的至高点啊。
现在想想真好笑,可那时谁不急啊,就说我吧,手里提着个破包袱,拉着弟弟,大嘴咧着正在为急急奔走的人流中找不到奶奶,而嚎地叫天的哭呢!记得那时革委会有个女干部,人长得洋娃娃似的,很漂亮,脸色白皙红润,平时那眼睛总是样板戏中的党代表似的向前看,这时,又站在大街上振臂在喊:“同志们,革命群众们,不要慌,不要慌!”
人在死亡面前,有时往往是懦弱的,此时急于逃命的人流,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谁理会她说什么,仍然都是恨自己腿短,不甘落后的急急奔走着,再看这时的女干部,脸色煞白急急的向人问道:“大沙坨子在哪?在哪……”
当我领着哭着的弟弟来到沙坨子时,这时人流已安静了,沙坨高处的小树旁边,女干部早已站在那说道:“革命群众们,这是造谣,是反革命反社会行为,我们一定要将反革命造谣发子揪出来!”这时她的脸色很严肃,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就这样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闻章,那时,正反击倾翻案风运动闹得正凶,别说这么大的事,就算你说错一句话,也斗你个底掉啊!就这样闻章成了现行反革命,被抓了起来。批斗他那天,村子里许多人都义愤填膺,你想啊,那跑得了的不说,可那跑不动的老幼病残,在家把裤子都尿了的人,你说那心情,哪个不是牙根恨得痒痒的啊!
好在老丈母娘能行,为他申冤叫屈,打官司上访,终于澄清了事实真相,把他给捞了回来,从此,他的大名在这个村上,一下子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十一世纪了,时代发生了飞速的变化,人们无论从思想到经济,都有了质的飞越,不知是什么原因,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你越怨恨某个地方,无形中会更留恋它!这不,闻章退休了,自己不愿留在繁华的城市,哪也不想去,就想回到张庄,于是,又携儿带女,回到这个村子养老,自己是又养花又养草,还置办了一辆三轮“摩的”,来往于街头!
这时,大凡认识他的人,见到他总会笑,尽管这笑中有几分调侃,但,更多的却是理解,因为,他当初是善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