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夫 桃花三劫(三幕话剧)（第 二 幕 中）

罗  明 （端起酒杯）来呀。

秦小蕊  我想在外面看看风景。

罗  明  这风景有什么可看的？

秦小蕊  我要把沿途经过的每一个站都记下来，看跟地理课上老师讲的一样不一样。

罗  明 （苦笑了一下）这会儿又像个孩子了。

秦小蕊  我不是孩子了？我已经十九岁了。

罗  明  十九岁？你说的是虚岁？

秦小蕊  不，是实岁。

罗  明  整整十九岁？

秦小蕊  还差一个月零三天。

罗  明  把你的身份证拿来。

秦小蕊  你不相信我？

罗  明  软卧车厢登记是要看身份证的。

秦小蕊 （掏出身份证递给罗明）

罗  明 （看着身份证）十九岁……二十一年了……

秦小蕊  什么二十一年了？

罗  明  你要是再大一岁，说不定就是我的女儿了。

秦小蕊  我还真希望有一个当大款的爹。

罗  明  哦……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吗？

秦小蕊  不是去北京吗？

罗  明  知道我让你到北京干什么吗？

秦小蕊  不是给您当秘书吗？

罗  明  当秘书？

秦小蕊  您在我们县城不是公开招聘秘书吗？我们学校的毕业生、还有没毕业的，有一大半报了名。

罗  明  是啊？那么多人报名，我为什么偏偏录用了你？

秦小蕊  我也觉得怪怪的，比我优秀的女孩儿多的是。罗总，您是不是看上了我的漂亮？

罗  明  你漂亮吗？

秦小蕊  我……不算是最漂亮的。那……您看上了我的气质吧？

罗  明  你有气质吗？

秦小蕊  那……您看上了英语好。

罗  明  在北京，那么多的大学生、硕士生、博士生都走后门到我那儿应聘，哪个不比你外语好？

秦小蕊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

罗  明  因为你是秦玉珠的女儿。

秦小蕊  我妈妈。

罗  明  对，你妈妈。

秦小蕊  因为我妈妈是副县长？

罗  明  或许吧……

秦小蕊  可是……我妈妈并不知道我来应聘，她……不会跟你打招呼吧？

罗  明  没有，你妈妈我连面都没见到。

秦小蕊  你认识我妈妈？

罗  明  坐下喝酒吧。

秦小蕊  罗总，陪你喝酒不算是我的工作吧？

罗  明  不算。

秦小蕊  那我可以不喝吗？

罗  明  你不会说你不会喝吧？

秦小蕊  我怕我再喝多了，把这卧铺当成天鹅湖，脱了衣服跳下去就麻烦了。

罗  明 （笑了）对，说得好。这么说你是对我保持的警惕，对吗？

秦小蕊  我知道，许多所谓老板的秘书都跟老板有一腿，我不想这样。

罗  明  那你想怎么样？

秦小蕊  我有自己的原则。

罗  明  什么原则？

秦小蕊  工作就是工作，我凭我自己的能力挣钱，凭我自己的努力发展，凭我自己的奋斗实现人生的价值。

      〔罗明又看起了秦小蕊。〕

秦小蕊  罗总，您为什么总是这样看着我？

罗  明  我看你不像是个没坐过火车的女孩儿。

秦小蕊  我确实没坐过火车。

罗  明  你仅仅是没坐过火车。

秦小蕊  我真的没坐过火车。

罗  明  我还是低估你了。

秦小蕊  我没听懂您的意思。

罗  明  你看看上车之后你干的这几件事：先是倒卖卧铺票，又拿出合同跟我先小人后君子，现在又讲起了讲起了原则和人生的价值……

秦小蕊  我做得不对吗？

罗  明  我总觉得山里的女孩儿不会像你这么精明。

秦小蕊  别忘了我是秦玉珠的女儿。

罗  明  你越来越像秦玉珠的女儿了。

秦小蕊 （端起了酒杯）罗总，

秦小蕊  哦，罗总，能不能把您的大哥大借我用一用？

罗  明  给谁打电话？

秦小蕊  我是瞒着妈妈到您这儿应聘的，现在跟您走了，我怎么也得跟我妈妈说一声呀。

       〔罗明把大哥大递给她。〕

秦小蕊  可是……我怎么跟我妈说呀？我妈要是不同意怎么办？我妈要是让我回去怎么办？

罗  明  你要是怕这些就别跟你妈说。

秦小蕊  可是……她见我失踪了，还不把她急死？

罗  明  那你把电话拨通，我跟她说。

秦小蕊  您跟她说？您跟她怎么说？

罗  明  我告诉她，你的女儿跟罗明走了，从此以后你就别为她操心了……

秦小蕊  罗明？罗明在哪儿？

罗  明  （捉弄地看着她）

秦小蕊  这么说你是罗明？

罗  明  你不知道我叫罗明？

秦小蕊  天呀，我只知道您是罗总，从来没想到要问您的名字。您真的是罗明？

罗  明  你说我该是谁？

秦小蕊  我知道您是谁了。

罗  明  我是谁？

秦小蕊  您是我妈妈初恋的情人……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后来您留校当了老师，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您被周家寨的老主任保护下来，跟一个比您大12岁的女人结了婚……

罗  明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小蕊  是我妈妈告诉我的？

罗  明  你妈妈还告诉了你什么？

秦小蕊  许多。

罗  明  许多？

秦小蕊  我跟我妈像朋友一样，她什么都跟我说。

罗  明  她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秦小蕊  她说……跟你结婚的那个女人姓周，大家都叫她周嫂……

罗  明  对，是周嫂。

秦小蕊  周嫂给你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罗  明  没错，我是有三个孩子，那些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光生孩子玩了。

秦小蕊  周嫂怎么样？

罗  明  我们离婚了。

秦小蕊  离婚了？您怎么办这蠢事？

罗  明  蠢事？

秦小蕊  现在的有钱人，都讲究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罗  明  我只要一面旗子。

秦小蕊  您怎么没有回大学教书？

罗  明  因为离婚。

秦小蕊  我不明白。

罗  明  离婚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秦小蕊  离婚跟钱有什么关系？

罗  明  我不能扔下周嫂不管，我还有三个孩子。我必须解决她的后顾之忧，让她离开我也能活，而且还会活得更好。

秦小蕊  你要用钱赎回你的自由之身？

罗  明  我想得太天真了。

秦小蕊  周嫂不同意？

罗  明  周嫂像你妈一样……

秦小蕊  你提我妈干什么？

罗  明  女人都是牛，一条道儿走到黑的牛。

秦小蕊  这么说，您刚刚平反的时候就想到了离婚。

罗  明  我从结婚的那一天起就想到了离婚。

秦小蕊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周嫂结婚？

罗  明  知道什么叫同床异梦吗？

秦小蕊  不想一起做梦，为什么还要同床？

罗  明  我承认自己是个畜牲。

秦小蕊  男人靠得住，猪都能上树。

罗  明  难道女人就靠得住吗？

秦小蕊  女人总是受害者。

罗  明  我给她的钱，够她两辈子花的了。

秦小蕊  她拿两辈子的钱，能买一辈子的幸福吗？

罗  明  我们根本没有爱，她幸福个屁？

秦小蕊  我不幸福，你也休想甩掉我去追求你的幸福。一根线拴俩蚂蚱，谁也甭想飞，谁也甭想跑，我拖也要拖死你。

罗  明  遇到这样不可理喻的女人，活神仙也没辙。

秦小蕊  你不是到底离开了周嫂吗？

罗  明  周家寨没有路，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睁开眼睛，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往前走是鼻子碰石头，往后退是脑勺碰石头，往左右是肩膀碰石头，就像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石头棺材里。除非你抬起头来，还能看见巴掌大的一片蓝天。周家寨人祖祖辈辈盼望的就是能修一条出山进山的路。

秦小蕊  修路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罗  明  我跟老主任说，我给你修一条公路，你得给我一条活路。

秦小蕊  好卑鄙。

罗  明  那是一个大雪天，早上起来，漫天皆白，周嫂推开门，却发现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乡亲们都跪在周嫂的面前，求周嫂跟我离婚……老主任对乡亲们说，记住，咱出山进山的路，不是罗明给我们修的，是周嫂给我们修的。我们祖祖辈辈不能忘记周嫂的恩德……

秦小蕊  为了你自己的一条路，却把周嫂逼上了绝路。

       〔罗明沮丧地坐下来喝酒。

       〔秦小蕊拿着大哥大到过道里。〕

罗  明  哦对了，这件事先别跟你妈说。

       〔秦小蕊没回声，罗明追去出。〕

罗  明  小蕊，小蕊……

       〔秦玉珠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敲了敲车厢的门，里面没反应。她拉开门，里面没有人。〕

乘务员（走过来）请问，您是卧铺车厢的吗？

秦玉珠  啊……我来找个人。

乘务员  这里是软卧车厢，请你不要随便在这里走动。

秦玉珠  我说了，我要找个人。

乘务员  找人您可以去广播室，让他们帮助广播一下。

秦玉珠  哦，广播室在哪儿？

乘务员  那边。走，我带您去。

秦玉珠 （跟着乘务员走了）谢谢。

〔一个男人领着一个大肚子女人过来，喘着气。

〔罗明拿着大哥大匆匆往回走，秦小蕊在后面追着。

秦小蕊  罗总，您为什么不让我跟我妈说呢，她会急死的。

〔大肚子女人急忙给罗明让路。

〔罗明进了软卧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