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夫 桃花三劫(三幕话剧)（第 三 幕 上）

第 三 幕

     〔本世纪初。

       〔北京某大医院。

       〔一间宽大的豪华病房。〕

小护士 （进入病房）罗明先生，你的体温试好了吗？

罗  明 （抬起头）你叫我什么？

小护士  我叫你罗明先生呀，有什么不对吗？

罗  明  好，我喜欢人家叫我罗明。

小护士  这么说，还有人叫你别的什么吗？

罗  明  我在上海那家医院住院的时候，医生护士都叫床。别的医院也一样，医生护士都叫床。

小护士 （惊愕地）叫床？

罗  明  啊……你别误会。我是说，他们都把人称作床：11床，12床，13床……一个欢蹦乱跳的大活人，生让他们叫成硬梆梆的床板了。

小护士  我们这儿是人性化管理。

罗  明  人性化管理……好，先要把病人当成人，病人也是人嘛，不能因为你有权力举着刀子在病人身上随便宰割，就把人当成一堆肉了。

小护士  您真幽默，你的表。

罗  明 （从腋下取出体温表，对着光亮看了看）三十八度二。

小护士  还是有点儿烧。

罗  明  今天还用输液吗？

小护士  今天下午输。过来，量量血压。

       〔罗明伸出胳膊让小护士量着血压。〕

小护士  罗明先生，您的手术要早点儿做，越早做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您可不能再耽误了。

罗  明  是啊，谁不想多活几年呢，谁不想早点儿做呢？

小护士  那您的家属为什么还不早点儿在手术单上签字？

罗  明  家属？谁是我的家属？

小护士  您没有妻子吗？

罗  明  有过，离了。

小护士  您没有子女吗？

罗  明  也有，都离开了我。

小护士  您这么有钱，身边怎么连个亲人都没有？

罗  明  唉……疏亲慢友以礼相交天下少，远贫近富因财而散世间多啊。

小护士  您在说什么呀？

罗  明  也许都是因为钱闹的。

小护士  这么说，没有人肯在您的手术单上签字。

罗  明  有，也许她快来了。

       〔周嫂提着一个瓦罐，哭叫着冲了进来，她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

周  嫂  罗明，我的亲人啊，我的天呀……

罗  明  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周  嫂  罗明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

罗  明  我这病也是刚查出来，现在做手术还不晚。

周  嫂  我不是说你的病，我以为你跟我离婚以后早就跟秦玉珠结婚了呢？要知道你一直打着光棍儿，我早就来伺候你了。

小护士  奶奶……啊，大妈，您能在罗明先生的手术单上签字吗？

周  嫂  签什么字？

小护士  罗明先生要做手术，必须有一个亲属签字才行。

周  嫂  我签我签，当然我得签了，她身边没有亲人，我就是他的亲属。

小护士  那好，我马上去让医生开手术单。（下）

周  嫂  罗明，我给你炖了一只老母鸡，正下蛋的老母鸡，你得好好补补身子。哦，这一路上都凉了，你这儿有炉子吗？

罗  明  没有。

周  嫂  电炉子也行。

罗  明  病房里不让使用电炉子。

周  嫂  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对面有一个小饭馆，我给他五毛钱，让他们帮助热一下。

罗  明  五毛钱恐怕不行。

周  嫂  那他要多少？

罗  明  至少得要六毛。

周  嫂  六毛，六毛钱能买五块蜂窝煤呢。热一罐鸡汤，连一块蜂窝煤也用不了，他也太黑了。

罗  明  那还是给他五毛吧，你跟他好好说说。

周  嫂  五毛钱就多给着他呢，他不能狮子大张口。

罗  明  好了好了，你快去吧，回来好赶快在我的手术单上签字。

周  嫂  签字着什么急，你已经住进了医院，他们还能把你赶出去？（下）

罗  明 （用手机打着电话）老孙……你先别问我的病，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问你，漕运家园那楼盘的广告发出去没有啊……我告诉你，广告可以做，可千万别开盘，往后拖，尽可能往后拖……这你还不明白吗？这房价像井喷一样往上蹿，拖一个月每平米就涨一百，比放高利债的利息还高，傻瓜蛋才卖楼呢……

       〔秦玉珠悄悄地走进来，在门口看着罗明。〕

罗  明  ……那块地皮啊，别着急，大家都在抢，肯定会网上抬价，咱不凑这热闹……（猛抬头看见了秦玉珠）玉珠？……我没说你，先挂了吧，就这样。（收起手机）玉珠，是您吗？真的是你？我没做梦吧？

秦玉珠  是我在做梦。

罗  明  你也没做梦，你不是已经站在这儿了吗？

秦玉珠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病的消息，真让我不敢相信。

罗  明  这些记者真无聊。

秦玉珠  你现在是大人物了，大人物就要受媒体的关注。

罗  明  谢谢你能来看我。

秦玉珠  我本来不想来，是小蕊非逼着我来。

罗  明  你女儿，她还好吗？嫁人了吧？有孩子了吗？

秦玉珠  她也来了。

罗  明  在哪儿？

秦玉珠  一会儿就到。

罗  明  我还真想看看她，一个非常可爱的姑娘。当初要不是你拦着，我就娶了她了。

秦玉珠  你真要娶了她，我当时就从火车上跳下去了。

罗  明  算你狠，生生拆散了一对好姻缘。

秦玉珠  你财大气粗，什么样的好姻缘找不到？

罗  明  我只在乎你。

秦玉珠  这话我听着反胃。

罗  明  四十年了，你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那个脾气。

秦玉珠  可你变了，变成了一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罗  明  你承认我是个成功者？

秦玉珠  你当然是个成功者，非常成功。

罗  明  知道我为什么能成功吗？

秦玉珠  你不会说因为我吧？

罗  明  就是因为你。

秦玉珠  鬼才相信你的话。

罗  明  我这些天在病房里，反复思索我的一生，思索我走过的路。我想，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像灯塔一样照耀着你，无论遇到多么大的风浪，你都会坚定不移地把稳前进的方向。这个目标像是安装在你灵魂硬盘上的程序，你无论怎样运转生命的过程，最终都会按照总程序走向最后的归宿。

秦玉珠  像个哲学家了。

罗  明  还有，玉珠，你知道人生的目标是怎么确立的吗？

秦玉珠  愿闻其详。

罗  明  是因为缺憾。

秦玉珠  缺憾？

罗  明  对，缺憾。有人说，缺憾是一种美。我不敢苟同，这是一种无奈的说法，一种消极的、没有出息的理论。我认为，缺憾是一种动力，是你确定人生目标的最坚实的基础。

秦玉珠  那你的缺憾是什么呢？

罗  明  失去了你。

秦玉珠 （无语）

罗  明  “我把我的初吻献给了你，我把我最纯洁的爱情献给了你，我把我的毕生都献给了你，你是我永远永远的爱人……”玉珠，还记得这些话吗？我们原本是有目标的，我们的目标是共同的，就是此生此世，我们结成神圣的夫妻。佛说，五百年修得同船渡，一千年修得共枕眠。也许是我们祖上的阴德不够，也许我们自己的修行不够。佛没有让我们共枕眠，又让我们分开了。这也许就是我们的业障，要消除这些业障，才能修得功德圆满。

秦玉珠  我不信佛。

罗  明  我信。我信，是因为我信命。为什么命运会如此折磨人，为什么命运会如此不公平？这也许就是人生。如果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进行，我们轻而易举地成了夫妻，过上了心满意足的幸福生活，那么我们活着还有奔头吗？人生来就是含辛茹苦的，人生来就是要经受劫难的，正因为有挫折，人才会奋斗。正因为有缺憾，人才有奋斗的目标。自从你离开我之后，我就为自己确立一个目标，这辈子，我一定要跟你走到一起，要娶你做我的老婆。

秦玉珠 （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