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有场欢送晚宴。席上,肉食一律清蒸,白切,辣椒酱、酸梅酱等两三碟。鱼尤其鲜,浇清汤,有切得极细的鲜姜丝。佐肉的有薄荷九重塔几种香草。汪曾祺提起辗转求学的时候,在东南亚吃鱼要配薄荷,以为奇。其实就泰国菜来说,香草用处广泛,连冰淇淋上都点几瓣嫩叶。老挝的几样小肉菜,肉末和香草热拌,就糯米,甚相宜。韩式的烤肉多用生菜,香草去腻略胜一筹,不过味道稍嫌冲,不是那么容易“上口”,好在各路吃家都有一张博爱的大嘴,所以这类热带风味不乏知音。
白切的吃法,最能保持本质,能留三月肉味。本府一家餐馆的油炸虾饺,虾肉馅儿不着一色,而五味俱全,也是大味希盐的做法。就保持本味来说,我以为红烧与卤煮是火工中最次的手段。我做过几次红烧排骨,配料并不复杂,但是下料都比较重,食客虽曰善,但真正的肉味已经袅袅渡往极乐世界去了。卤煮肉简直是胡闹,尤其是敝校食堂的卤煮五花,一只大鼎,白糖就得放好几斤,卤汤浓得像酱油,这口大猪辛辛苦苦长起来的半身腹膘完全被粗暴地玷污了。
炖肉以清炖为佳。水煮肉与水煮鱼,通病在于明油太多,属于厨子画蛇添足。近年来多吃苦瓜炖肉,瓜苦能提肉味,可以算一对侠侣。苦瓜性寒,在热带大展抱负。把苦瓜掏空,实之以肉糜,肉馅千万不能用大油大酱养,下锅清煮,称作“苦瓜酿”,大肉团子入口能得清爽,是苦瓜的神功造化。苦是五味之一,合格的吃家对于吃苦也应该津津乐道。大学时候宿舍楼下小餐馆的大爷,问他的苦瓜苦不苦,他回答道“不苦不要钱”,幽默得让人哑然。苦瓜不苦,不是好瓜。
想吃清口,肉馅就不能久养。调味料忌杂忌多,我做过一次肉丸子,放多了香菇油和豆酱,完全遮住了肉味,辜负了猪仔一条好后腿。肉糜以手剁的最香,不宜细,得让它留点嚼头。北方人喜欢吃的韭菜猪肉馅儿,调馅要用老姜,剁碎,不能多,我以为姜在于提味,但好馅子不能吃出姜味来。韭菜气味本来浓郁强烈,要把好量。我有一位孔伯伯调韭菜馅最拿手,馅子出来绿韭红肉,连他一头整齐的白头发在内,看着就舒服。
河南曲剧《背靴访帅》里,柴郡主下厨给藏在后花园的杨延昭做菜:
拿了几个冷蒸馍,我炒了一碗热豆腐,心里慌手忙乱,哎呦,忘了放油!
豆腐是斋中干将,素的不能再素了。或许做豆腐的葵花牌胃康灵大宝典,正在这八个浩然大字中:
手忙脚乱,不要放油。
2012-8-23 于泰国素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