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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宏顾不得去医院上班,心里挂着一大窜疑问心急如焚的来到岳母家。他要彻底弄个清楚。
昨晚下了一夜暴雨,静的父母又胆战心惊了一宿。早上看到女婿一脸憔悴匆匆赶来,他们清楚,那日夜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但同时,他们也长长舒了口气,心里倒感觉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静妈妈,从衣柜最隐秘处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缓缓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被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品。
静妈妈面色凝重起来,手有些颤抖。她轻轻抚摸着这个物品,眼角闪烁着泪花。宏看着慢吞吞的岳母他有些急躁。很想一下夺过那神秘的东西,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但宏纹丝未动,脚已经灌满了铅,跟心情一样的沉重着。
那东西终于被岳母艰难地剥开。是相册!宏忐忑的心高悬起来。他有些害怕面对那里面的内容,他知道,绝对跟他的静有着密切关联。
果不其然,在静的母亲掀开相册的一刹那,宏几乎要停止呼吸。一个鲜艳,泛溢着浪漫的红心赫然出现,旁边是两张明媚的笑脸,一男一女。女孩当然就是他的静,而那男孩子浓眉大眼中透着善良睿智。还有很多很多的照片,每一张都充满着幸福与甜蜜。
宏伸出手,拿起那些照片,背后都有一行字,苍劲有力迹墨飘逸。“我就是你,我不能没有你!”宏的心抽丝剥茧地痛着,更像被掏去了灵魂,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困惑地盯着那些照片,傻傻地呆立着。
静妈妈有些自制不住,轻声啜泣起来。静爸爸坐过来,安抚地拍着妻子肩膀,却也隐藏不了他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小伙子叫春林,是静以前的男朋友。唉,是个可怜的孩子。静爸爸伤感地叙述开来。
春林生长在一个穷乡僻壤里。在他四岁那年,父母因为一场意外双双去世,留下一老一少小春林和他奶奶艰难度日。春林在善良村民们的帮助下,以优异成绩顺利上完了高中。就在他全力以赴准备迎接高考的前一个星期,奶奶终于熬不过岁月的煎磨,一命呜呼,撒手人寰。春林失去这世上唯一至亲的人,悲痛欲绝,大病一场,发着高烧坚持在考场,却最终以2分之差与大学之门失之交臂。
村长建议春林去复读,可春林不想再接受村里的资助,婉言谢绝。他决定用他已长成男子汉的双臂去创造自己的幸福,去回报养他育他善良的父老乡亲。于是,他拎着乡亲们送给他一个大箱包毅然走出那个熟悉,给他温暖的小山村。
春林来到这个离他家乡不远的城市。五年来,他身兼数职,做过小工,当过保安,卖过盒饭,也卖过字画,还自学了大学课程。(后来被一位退休老师看中他的才华和他身上某种精神,聘请他在自己的书画室当了一名书画老师。这位退休老师就是静的父亲。这是后话,一会再说。)
那天,春林去银行取出几个月来辛辛苦苦打工的钱,准备再寄去他魂牵梦绕的小山村。五年来,春林每隔三个月就寄一次钱,他已不记得寄了多少次钱回去。他想象着,在他温暖而贫瘠的家乡学校里,又添了一些新的桌椅,孩子们坐在不透风的明净玻璃窗户跟前,齐声朗诵着课本,天真的笑容挤满了每一张小脸……春林的脸上露出璀璨光芒,他装好钱,准备去邮电局汇款。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尖嘴猴腮的人鬼鬼祟祟盯着一对正在另外一个窗口取钱的男女。春林不禁警惕起来,他站在门口,默默观察着。
那女孩把取好的一包钱细心地放在小坤包里,对那年龄大的男人说,爸爸,我们走吧!那贼眉鼠眼的人紧跟着他们。父女俩刚走出门口,那猖狂的贼子一下子扯下女孩的小包。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在暗暗观察着他们的春林在父女俩惊呼中,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地扭住准备夺路而逃的贼子。
小坤包掉在地上,钱,撒落一地。那凶徒气急败坏地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穷凶极恶地刺向春林,春林健硕的身躯巧妙地避过,抬起一脚,踢向贼人。匕首切过他的鞋,划破他的脚背,倾刻鲜血淋漓。
银行的保安闻信,举着警棍冲了出来,那些远远观看的人群也尝试着斗胆慢慢向前围拢。那贼人见势不好,狠狠地瞪了一眼春林,跳上一辆同伙及时开过来的摩托车,急驰而去,转眼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浪漫的故事总是在暴风疾雨之后发生,那位先生把春林带到他还没开张的书画店,女孩帮他包扎好伤口,还为他买了一双白色皮鞋。后来,春林就留在那女孩父亲店里,成为一名优秀的书画老师。女孩的名字叫静。
静爱上才学非凡的春林,春林更深深地爱着善良美丽的静,他们常常一起汇款,一起去小山村看望春林的父老乡亲。
而静的母亲相当反对他们在一起。她虽然也喜欢这个正直优秀的年轻人,但是她嫌弃春林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甚至一分钱积蓄都没有。她不理解他为什么毫无止境地,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血汗钱都寄给那个穷山村。她看到身边的亲戚朋友,她们的女儿没有静漂亮,却个个嫁得风风光光,养尊处优的。她不希望别人笑话她捡个乡巴佬做女婿,她认为春林不能给她宝贝女儿幸福的生活。
外面在下着暴风雨,天地一片昏暗。但是春林心里却亮堂堂的。今天是他的生日,静打来电话让他一会去她们家吃饭。
两年了。他习惯了在这个让他能够遮风避雨温馨的书画室工作。静的父亲对他疼爱有加,已经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但是静的母亲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从小就失去母爱的春林心里却非常理解静,妈妈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他对他们像对自己父母一样来爱着。总是任劳任怨地把事情做到最好。他相信,总有一天,他用他倾尽的真心,让静妈妈接受他,相信他能够给静一辈子的幸福。
春林来到休息室,这是静爸爸特意为他安置的房间。小房间被静收拾得舒舒适适井井有条。他换上洁净的衬衣,笔直的牛仔裤。这些衣服都是静帮他买的。他打开乡亲送给他的小箱包,这个箱包是特制的,里面有个很深的隔层。这是村长当年让他那在大城市工作的儿子帮着买的,他细心地交待春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放在别人看不到的这个夹层里。
夹层里确实放着一项春林心爱的宝贝,那就是两年前静送给他的白色皮鞋。平时他都舍不得穿它,只在重要的日子他才穿。静每次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把擦得干干净净的鞋放回夹层时,她就笑得花枝乱颤,说,不就一双鞋吗?至于吗?而春林每次一边享受着静的笑声,一边深情地说,谁说这只是一双皮鞋啊,它是我的无价之宝。
穿上静白皮鞋,春林心里泛着甜蜜的涟漪。他感谢上天对他的垂怜,赐这么好一个静给他。这辈子有了静,春林觉得,他死都值。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下辈子,他都守护在静的身边,永永远远,生生世世。
饭桌上,满满一桌子菜,桌中心放着一个圆圆的大蛋糕,几支腊烛插在上面,鲜活地跳跃着。蛋糕上写着鲜红的字‘祝春林生日快乐!’春林心里暖暖的。他端起酒杯动情地说,师傅师母静,谢谢你们!自从有了你们,春林才知道什么叫生日快乐。我敬二老一杯。静在旁边闽着嘴笑,静爸爸也笑着说,都自家人了,说这些干吗啊孩子。静的母亲瞪了静爸爸一眼,对春林说,
春林,你是好孩子,今天你生日,师母祝你生日快乐!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春林,师母还有几句话要说,师母没什么水平,不会说话,有什么不当,孩子你别介意哈。
师母,你老人家尽管说,春林谨遵教悔。
春林,静妈妈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说着,
春林啊,你跟静也老大不小了,以后……以后你们俩不要老粘在一起了,让人误会。
妈,你说什么啊?什么粘在一起,什么误会啊?静娇嗔地打断母亲的话。
静,你别插嘴!母亲严厉地制止女儿。
春林,你到我们家快两年了,我们一直当你像儿子一样。以前是,以后也是。也希望你以后对静像哥哥对亲妹妹一样来爱护,不要让外人猜忌她、说她闲话!师母今天就拜托你了。
师母……其实,其实我一直想称二老为爸爸,妈妈。春林从小失去双亲,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的家人,我最亲的人。我明白你老的心情,但是请师母相信春林,春林爱静胜过爱自己的命,请求师母给我时间,让我证明我能够给静幸福,给静一个美满的家庭……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表明我的态度了。静妈妈冷冷地掐住春林的话。
至于静,我已经帮她物色了一个相亲对象,对方是我们这城市里一个有房有车的年轻企业家,他跟他父母开了一家很大规模的公司。他看过静的照片,一眼就喜欢上我们静了。
你喜欢,你去相,我是不会去的。静“呼”地一下站起来。
这辈子,我就跟春林在一起,我就喜欢他,非他不嫁!
你……你个死妮子!
是啊,孩子的事我们就不要管了,让他们自己选择吧!静爸爸低声劝着老伴。
你住嘴啊!静妈妈对静爸爸怒吼一声。
让她自己选择?她知道什么?她知道生活有多艰难吗?她知道人长长一生有多少磨难吗?她知道生活在底层的人是什么滋味吗?你当了一辈子老师,可除了桃李满天下你又得到了什么?我跟你这么多年享过什么福?现在开个书画室你赚钱没有?你是为了赚钱而开的吗?你们这些所谓知识分子会赚钱吗?能赚钱吗?静妈妈连珠带炮地轰向沉默不语的老伴,把多年来心中的怨气一股脑挤压出来。
妈,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春林,如果你一定要反对我们在一起,那我们现在就离开这个家庭,永远不回来!静赌气地一把拉起呆若木鸡的春林。
你敢!你只要离开这个屋子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女儿!你就跟着这个连工作都没有的穷小子活活饿死去吧!静妈妈气得脸色发白,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我就要嫁给他!我们现在就走。我们回到他的小山村去教书,做一对贫穷有骨气的苦难夫妻,永远不再回来,你就当我这个女儿死了吧!
“啪”地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静雪白脸上,空气在那一刻凝固起来。
静捧着火辣辣的脸,怔怔地看着母亲,眼框里噙满了委屈的泪水。她一转身,冲出大门,冲进正下得天昏地暗的雨幕里。
静……春林心痛地呼叫一声,红着眼圈,紧紧跟着冲了出去。
你这是干吗啊?女儿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我们的打,你这是何苦呢?唉……静爸爸无可奈何地摇着头。静妈妈懊恼地看着自己发麻的手掌,心,一揪揪地痛着,深深自责。
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幽灵一样停在角落。透过被雨刷不停扫荡的挡风玻璃,隐隐约约闪显两张贼头鼠脑的脸。
哥,你确定是那小子吗?
当然,那张脸烧成灰老子都认得。他妈的,两年了,终于让老子碰上这臭小子了。呸。那人狠狠地朝窗外吐口唾沫。
哥,要不算啦。都过去两年了。另外一个人有些迟疑。
你小子,心不狠,干不成大事。谁让他多管闲事,我得教训教训那些人。今天真是天助我们,这雨下得乌漆抹黑的,鬼都不会注意我们。快看,他们出来了。兄弟,冲过去,撞死那女的,先让这小子尝尝什么叫撕心裂肺。
昏暗的雨色里,一辆载着邪恶的幽灵轿车,闪电般狠毒地冲向马路中心的静……
春林紧紧地跟着静跑出来,在那一瞬间,他惊骇地发现有一辆黑色轿车像被恶灵附体一样有目的地冲向静。他大叫一声,静……静没来得及回头,春林已像离箭一样冲刺过去用双臂推开懵懂的静,车,从他身上穿肠而过……
静重重地怆倒在地,头猛击在旁边路灯的柱子上。风雨中,她朦朦胧胧听到一个凄凉地声音在呼唤,静……我就是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她回头看到血肉模糊的春林,悲惨地叫一声,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