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别十二、三年,宜平在27岁生日的第二天回到了她发誓不再回来的家乡。步入家乡的地界,宜平的心就凉了。她怎么选了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回来了?
宜平板鞋、牛仔裤、宽松体恤,貌似随便实则刻意修饰。乡亲们看见她,怎么也不能把她与那蓬头赤脚在田头地角满山遍野寻找猪菜的平妹联系起来。而她,除了对村外的山水草木触景生情产生一些淡淡的亲切外,她更多的是吃惊与悲哀。村落依旧,山水依旧;变化的,只是村落更加破败了,山头变光秃,尾河水流量小了,甚至连天气,竟也和她总忘不了的那场阴雨天一样。
宜平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的猪、牛、鸡粪便,刚踏进哥哥的家门口,嫂子扯长声调叫了起来:
“唷--,什么风把小姑子吹回来了呀!”
宜平看到,嫂子的目光除了触到她带回来的大提包而爆出欣喜的几星亮光之外,刁悍的言行,嘲讽的语调竟和过去一模一样。宜平很能体谅嫂子,她又一次想,这是恶劣天气的缘故,如果一个总为贫困生活而奔波的人,怎么会有风和日丽的好心境呢。倒是那间所谓的厕所她实在忍受不了,蹲下去除了令人窒息的恶臭,和看着满地蠕动的粪蛆外,轰天而起,向她扑来的绿头苍蝇更是让她惊恐得赶紧落荒而逃。
嫂子“嗤嗤”地冷笑,哥哥说你忘啦,你以前不是天天这样过来的么?侄儿则说,你拿竹条轰走它们不就得了?
那晚才9点多钟,村里便死一般沉寂下来,没有电视,没有娱乐,只有偶尔的犬吠声和猪拱食的“哼哈”声才让宜平感觉到这里也是繁衍人的世界。
回来干什么呢?第二天,宜平向上尾村她的表哥家走去时,才恍然大悟似地明白,回来不就是为了看看表哥么?
在村人的指点下,宜平一迈进表哥家的小院子,心就缩成了一团,这就是表哥的家么?泥墙,矮屋檐,泥墙有几道深深的裂缝,灰石也有很多剥落了。宜平胆战心惊地想,要是自己回来,还不是和表哥住一样的房子么?
表哥被他母亲大呼小叫拽下床,推出门见到了宜平时,愣怔住了,揉揉眼睛又搓搓手,老半天才握住了宜平主动伸出的手,激动地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南乡那地方怎么是我们这样人呆一辈的地方?我终于等......”
话没说完便嘎然为止,因为表哥从宜平的眼里看到了什么,他赶紧知趣地松开宜平的手,讪讪地退后一步,拉着头说:“宜。。。。。。宜平,进屋坐。”
宜平乍一见到表哥时,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当年在她父母的坟头拿树叶为她遮荫时的表哥,心头不禁涌起几缕柔情,但握着表哥满是厚茧的手,这时一股刺鼻的酒口臭向她扑来,她不禁皱紧了眉头,流落出难以掩饰的厌恶。
“这袋点心是送你母亲的,”宜平把手上提着的一袋东西递给表哥后,说,“我还是先看看你的花果山吧,种出来了么?”
“当然种出来了!”表哥提着东西窜进屋,再出来时,手上拿件军用草绿色雨衣,说:“进果林拿伞不方便,换件雨衣吧。”
“面积大么?”宜平接过雨衣,关切的问。
“大,好大!半个山坡都是,前年开始有收获了呢!”表哥精神又抖擞起来,他不好意思却不乏自傲地说,“昨晚我和两个果商边喝酒边谈产销合同,嘿,酒喝多了,你。。。。。。你闻到酒臭了么?”
宜平笑笑,没有回答,却又转入另一个问题:“收入好么?”
“嘿,纯利润每年6、7万,2年加起来,已有十几万了,是村里的首富呢!”表哥红光满面地看着宜平说:“我钱全存在乡信用社里,就等,就等。。。。。。你。。。。。。回来!”
用十几万等我回来?在表哥的心中,这十几万恐怕是个吓人的数字吧!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悲哀起来,为表哥?为这小山乡?或是为自己?说不清!她仰起脸,几星雨点凉凉地滴在她的脸上,天空依然是压得极低的铅色。她低低头,看到板鞋早已沾满了黄泥,往日的轻盈刹时变得沉重无比,她把雨衣还给表哥,说:“天气不好,有机会再去吧。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我哥哥,另外,我想来告诉你,别等我了,快在家乡找个妻子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