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关的一些琐事(一)
昨晚刚睡下,便被电话惊醒。妹妹打来电话说,二姐的腰部长了一片水泡样的疙瘩,让我陪二姐去看医生。今早一上班,我和二姐打的去了医院,医生说二姐患的是带状泡疹。我问病因,大夫说是性躁上火,加上天热中暑所致。买完药,回家的路上,我问二姐,家里一切都还顺利,上得哪门子火。二姐忍着病痛,一边走一边和我数落:你刚说,俺庄户人容易!你姐夫和女婿上班,得按时做饭。饭店人手少,忙的时候我得去打打手。咱娘那么大年纪了,虽说身体还中,吃饭洗衣裳的事能少了我?这不是还想多挣两毛,路边摆上个冰柜卖冰糕,中午都睡午觉,我不得看着?还有外甥来,他爷爷嬷嬷在东北,我不得给人家看着孙子!姐姐一边走一边说,她一边说我一边听。听到最后,她不再说,我也无言,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是啊,二姐不容易。相对于她同龄的女人,她经历太多的艰苦与难事。从小辍学务农,帮父母料理家庭。十几岁的孩子,背着四十多斤的药筒子,冒着酷热给棉花打药治虫。到离家不远的农修厂当翻砂工,常常被铁水烫得不是起燎炮就是脱皮。从小落下个心脏病,四十六岁那年全面发作,花了近七万块钱才保住了命。侍候公婆,养育儿女,送闺女出嫁,给儿子娶媳妇,耗费了半生心血。刚刚缓过劲来,闺女和儿子又接连生儿育女,奶奶和姥娘这双重身份又使她忙活起来,更何况还有个老母亲在她身边,需要她照料。父亲离世前分给了我几间靠路边的房子,我利用这几间房子开了个饭馆。开饭馆的本意是利用这个好地角解决本家几个孩子的生活问题,没想到给二姐增添了麻烦。她忙完家务就往饭店里跑,择菜、洗鱼、打扫卫生,有时还替妹妹打理一些前台的账目。二姐在饭店付出的劳动,能顶一个整劳力。年底给她个千儿八百的报酬,她从来不接。她说,亲姊妹弟兄的事儿,我干点儿是应该的。
家里人都说,二姐多病的身体与她的操心有关。二姐嫁给本村的于家,出家却未离傅家门,和两个弟弟(我的一兄一弟)是邻居。小弟弟不大成器,时常和老婆吵嘴拌舌。二姐经常为此事提心吊胆,晚上弟弟小两口吵架,二姐的心就咚咚跳个不停,整夜睡不着觉。人家吵完打完睡下了,她瞅着窗外的月亮和星星直到天明。这还不算,电影电视里的事儿,二姐也特敏感。刘胡兰被敌人摁到铡刀上,二姐吓得捂着眼睛哇哇大叫,就是不敢睁眼看敌人将铡刀按下去的那一刻。看琼瑶的电视剧,二姐的情绪也紧随着男女主角情感的发展而时起时落。男女主角感情发展顺利,花前月下地浪漫,二姐则眉开眼笑,嘴里啧啧地赞着。若那男的抛弃了女的,女的为殉情而准备喝毒药寻短见时,仿佛那女的就在二姐身边,在身边的那女的不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仿佛是与二姐有着要紧关系的女孩子,二姐会立刻从炕上跳到炕前,一边狠劲地骂着那男的,一边将手伸向电视机,恨不得为那女主角夺下毒药瓶子。第二天,甚至多少天以后,二姐不管在什么场合,她都会向一起扎堆的那些娘们儿说那电视剧,痛骂男主角,为女主角婉惜,说着说着便会泪水涟涟。如果有一个娘们儿偶尔打断二姐的话,说那是演戏,不能当真。二姐会瞪她一眼,说,那也不中,那男的把女的甩了,就是不讲人肠子,早晚不得好报应。
其实,二姐的脾性就是典型了些,她的脾气性格基本上算是我们姊妹六个的缩影。可能是遗传基因使然,在我们家,男的仗义执言,女的忧天悯人,成了一个家庭的共性。这应该来源于我们父母亲为人处世的大善大义。
直到如今,我还清楚地记着父母在这方面的一些事情。一次,父亲在街上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女神经病患者,他一路跑回家,气喘吁吁地告诉我母亲,快拿件衣裳给那女人穿上。母亲毫不犹豫,顺手拽下一件晾在天井铁丝上的自己的衣服,追上那女的给她穿上。那些年生活困难,常有要饭的走村串户。有些人家见要饭的上门,赶紧大门上闩。我母亲却不。笸箩里干粮再少,母亲也会拿一块给要饭的。递上干粮后,母亲再从要饭的手中接过茶缸,给盛满热水。有时碰上我们正在吃饭,母亲会从桌上的菜碗里匀一些菜给那要饭的人。有些邻居就略带责怪地说母亲,自己还不够吃的,哪有闲心伺候要饭吃。每当这时,母亲就会和气地和她们说,你们快别这样,人都活得不容易,有一点出路,谁愿拄这要饭竿子。
父母亲也深深地影响了我。一日不操心,那心就似乎无着无落。一天,一对夫妻协议离婚,男的曾经和我吃过几次饭,有点交情。夫妻二人一同到我办公室,托我这个舞文弄墨的人给他们写一份离婚协议。我到三楼的律师咨询处要了一份现成的文本,照葫芦画瓢地给写了一份。几天之后回家,和母亲一桌吃饭时说起当下一些离婚的事情来,我说我还替人写过离婚协议呢。母亲听后大怒,饭也不吃了,甩下筷子就离开了饭桌。我知道母亲生气的原因,母亲对任何形式的离婚,都是持强烈反对态度的,更何况他的儿子参与了人家的离婚,而且还是以白纸黑字的形式,这是不可饶恕的事情。这严重违背了母亲经常挂在嘴上的“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家婚” 的古训。自此之后,无论何种场合,只要议论起别人离婚的事情,我从不参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