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絮语
傅培宏
蟋蟀清爽的叫声伴着我的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这是2008年初秋的一个夜晚,房间里氤氲着的蚊香的气味和偶尔响起的蚊子的哼哼声在提示着,这个夜晚还有些夏的气息,因为季节上的夏天刚刚过去不远。
就是在这个夜晚即将结束的时刻,我坐在家中书房的台灯下,兴奋地为一部民间故事电子版书稿的润色敲下最后一个标点。我关掉电脑,起身来到窗前,窗外已经泛白,天空依然繁星点点。即使在这样的秋夜,我还是向往蓬勃的夏天,思绪又一次回到小时候那一个个难忘的的夏日的夜晚。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人们的生活还是简单而清苦的,清苦简单的生活并没有磨掉人们对生命乐趣的追求,露天电影、草台子剧团、样板戏、九姑子戏,这些喜闻乐见的文艺形式,丰富和活跃着人们的精神生活。那时候的我,也就是六七岁的样子,正是对周围的一切颇感兴趣的年龄,我记忆最深的是奶奶讲的那些故事,就是人们常说的“瞎话”。
那时夏天的农村,天刚煞黑,街头巷尾的空地上就聚集起刚吃过晚饭的人们。男人们抽烟喝水谈论着地里的收成,女人们边纳鞋底边啦家常,孩子们在一旁嬉戏玩耍打闹着。当孩子们玩累了的时候,就回到大人身边缠着让大人“扒瞎话”。我,就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这样的夜晚,我总是奶奶的小尾巴,奶奶一手抱着火绳一手拿着烟袋包子,我给奶奶拿着蒲团和蒲扇。到了街头,奶奶点上火绳熏着蚊子,再点上一袋烟,便坐在蒲团上和村里的女人们聊起天来。玩累了的我跑回奶奶身边,头枕着奶奶的胳膊,听奶奶给我讲故事。月宫中的嫦娥令我向往,水漫金山里的和尚叫我痛恨,勤劳的牛郎、多情的织女、善解人意的搭桥的小燕子,让我敬重和怜惜,追日的夸父又总是让我浮想联翩。没有广播,没有电视,缺乏书籍的年代里,枯燥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被打发着。我不知道在无数个夜晚里,有多少个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在给自己的孩子讲着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也就是这样的夜晚,让民间故事口口相传,历经几千年,一直传到今天。
民间故事历久不衰,就是因为他是文化和文学的源头和拓荒者。只是到了今天,由于现代传媒的冲击和影响,作为口头文学的民间故事只能退而求其次,热心于此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当然,民间故事的羊肠小道上,仍然跋涉着一些痴迷而执着的人,台顺基就是执着于民间故事的痴迷者。
台顺基年过七旬,在我面前是个老者,二十年前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就认识他,我俩算是老相识,也是老朋友。他务过农、当过部队文化干事、干过乡镇文化站长。他写戏、编鼓词、拍照片、鼓捣砚台。只要是文化上的事,他总是责无旁贷地热心参与,他的参与不是蜻蜓点水,而是打破沙锅问到底,非得搞出个一定水平不可。他编排的大鼓上过诸城的春节电视文艺晚会,他拍过的照片获过奖,他发现的本地砚台质地精良,他写的文学作品多次发表在国家级刊物上。
白龙山对于老台来说,是个永远解不开的情结。白龙山位于诸城百尺河镇仲家村西,也就是老台所居住的村庄西面。白龙山远远地看去就像一个大土堆子,是平地凸起的一个山包,圆圆的,海拔只有一百多米,周围是一马平川的庄稼地。就是这样一座小山,很久的过去却是楼阁重重,晨钟暮鼓,香火缭绕,是全国闻名的药材集散地。风雨沧桑,楼阁亭寺荡然无存,昔日的繁华已成过眼烟云,剩下的只是一些记忆和传说。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台,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完全和白龙山融在一起,成为白龙山文化的挖掘者和承传者。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并不宽裕的经济条件,丝毫没有动摇他重振白龙山文化的决心和意志,他一如既往地用心搜集和研究,成就了《白龙山的传说》这部厚重的集子。
就像一个人长大了不能忘记爹娘一样,中国的文化和文学不能忽略和绕开民间文学。万众的眼睛、大脑和嘴巴,创造了中国最早的文学——民间文学,是民间文学充实和发展着中国人的精神空间,扩张光大着中国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老台的这部集子,是白龙山文化的集萃,是白龙山文化的一个新的海拔,是诸城文化和文学的一个记号,这个记号对于诸城文化,不亚于一个人身上的胎记,它将被记入诸城的文化和文学史册。
蚊香已经燃尽,蚊子也已躲藏,蟋蟀也不再声响,而文化还要传播,还要张扬,还要鸣放,还需要更多的像老台一样的人来承担和递拿。
天亮了,忙活了一宿的我需要睡觉了。老台肯定又起了个大早,踏着晨露,走在那两边开满牵牛花的乡间小路上,他是去看看他那还未收获的几亩玉米和花生,还有小路尽头那将挂念一生的白龙山。
2008年9月12日凌晨于既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