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写作是从短篇小说开始的,我对短篇小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喜爱。短篇小说锻炼了我思维的弹性跳跃和用笔的节制,短篇小说使我的精神沉着,也留给我的心灵更多的畅想的余地。
我从不认为写作短篇是营造长篇的过渡和准备,我甚至老是妄想以我的实践来证明短篇小说的独立价值。即使在时代的物欲和功利色彩愈加鲜明的关头,即使在短篇小说常常作为陪衬和偿还“感情文债”的今天,我仍然愿意“奋不顾身”地以短篇小说的方式磨砺自己的心灵和笔。短篇小说有点像体操项目中的吊环和平衡木,吊环和平衡木给运动员提供的条件较之其它项目更为苛刻,但那些不凡的健将却能在极为有限的场地翻跃、腾飞,创造出观众意想不到的潇洒和美。短篇小说是一种挑战,它就像吊环和平衡木对于运动员那样,不给你犯错误的机会,也让你没有改正错误的可能。因此短篇小说也是一种诱惑。我甚至不断以一位美国作家的话给短篇小说助威,他说他终生喜欢短篇小说,因为“人生本不是一部长篇,而是一连串的短篇”。我亦在一些文字里表述过我对于短篇小说的看重,我说:“我看重的是好的短篇给予人的那种猝不及防之感;在滞缓、恒久的巨大背景前后,正是不同的人在上演着同一剧目的不同片断,走马灯似的。好的短篇正在于它能够把这些片断弄得叫人无言以对,精彩得叫你猝不及防。因为世界上本不存在一气呵成的人生,我们看到的他人和自己,其实都是自己和他人的片断。或者再精彩的小说,你读过之后楞楞神儿,也会说一句:不过如此。”的确不过如此,人生本来如此。重要的在于你毕竟被那猝不及防的精神迷惑过,不过如此的人生,是不可以没有片刻的迷惑,片刻的忘情的,甚至于片刻的受骗。
当我写作长篇小说时,我经常想到的两个字是“命运”;当我写作中篇小说时,我经常想到的两个字是“故事”;当我写作短篇小说时,我想得最多的两个字是“景象”。
我并不想强迫读者一定接受我以短篇的形式表述出的那些人生景象,我只愿意琢磨,我该以何样的本领把我心中的一万种景象呈现给我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