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说应该如诗
孙犁赞赏《香雪》的中心词,就是说它“从头到尾都是诗”。诗与小说本是两种不同的文体,诗被称为抒情的文学,小说则被视为叙事的文学。为什么说小说如诗便是好小说呢?好就好在叙事之中的抒情,达到了如诗一样的美感效应。
事实上,也可以说,所有小说,都无不是抒情之作。文学,无论通过哪一种文体表达,全是思想与感情融会的结晶。我国古代文论家刘勰在其《文心雕龙》中指出:“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又如十九世纪俄国著名文论家别林斯基所说:“感情是诗人天性的主要动力之一,没有感情,就没有诗人,也就没有了诗”。“每一篇艺术的作品,都应该是热情的果实,都应该贯穿着热情。如果没有热情,就不能理解是什么使作家拿起笔来……”正是这样,引起创作冲动的,往往是作家曾经一度体验过的感情。他要运用语言形式所组成的形象体系传达出来,以使读者能够获得同样的体验,产生相近的感情,这便是文学的活动。若在这个意义上说,所有创作,包括小说,都是抒情。
然而,具体到每一次的创作过程,尤其是写小说,促使作家拿起笔来的主要契机,却又各有不同——有的是从人物出发:对某种性格发生兴趣,因某种命运感慨系之,所以要使其人传世。
有的是从事件出发:对某一情节格外关注,因某一细节浮想联翩,所以要为其事传奇。
有的是从理念出发:对某个问题洞察底里,因某个想法振奋鼓舞,所以要让其理传播。
面对纷繁的生活,作家想点燃感情之火,进入构思之门,把琐细的素材组合成为完整的艺术品,就得有一股爆发力,有一个凝聚点。其人,其事,其理,或其情,正是那股力,那个点。着力之点不同,作品的基本格调、色彩、旋律与氛围便不同,它们给予读者的艺术感受也不同——有的读来如史传,以人物性格之鲜明令人难忘。
有的读来如戏剧,以故事情节之新奇引人入胜。
有的读来如寓言,以哲理思想之深邃启人思索。
假使按照作家构思的出发点、作品内容的侧重点和读者欣赏的着眼点来区分,那么各种各样的短篇小说,大致可以归为四种类型——写人,叙事,表理,抒情。
这样,作为一种类型,抒情小说便自有其特色。而这种特色,曾长期失色。八十年代以前,由于强调作品的社会性,抒情便遭冷落,甚至受到压抑。所以,当它被重新感受时,便觉得格外新鲜而有味儿了。我猜想,同样以写抒情小说见长的老作家孙犁,看过《香雪》恁般激动,就有久别重逢之感,当作一种精神享受,“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以至于想到了《赤壁赋》。那是苏东坡的散文,也并非诗。显然,散文如诗,也是好的。那么,凡是如诗一样抒情的文字,在他看来,都是好的,好就好在纯净,在读者的心田里,似清泉流过,“一泻千里,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