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他要走的那天,她把他送上火车,默默不语地看着他。 他却笑着说:“赵婷,毕业考很顺利地通过了,不为我高兴吗?”
她依旧不语,心中有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好长的一段沉默之后,才说:“什么时候还来北 京?”
“香山的红叶红了的时候。”
她抬起挂着晶莹泪珠的眼睛向他微笑:“祝你好运!”
“谢谢你!”
眼晴注视着眼睛,眼睛里已把许多难以启口的话语说尽。又一次车上车下的分别,命运又一 次把他俩远远地隔开,彼此的心里,却都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他俩共同幻想过的梦。
南雪走后,她的心里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平静。她依旧和从前一样忙,卖画,买菜,做饭, 接白鹿。可是,每天早晨,总要到山脚下去看一次枫树,从冬雪飞来,到春天吐绿,到夏天 成荫,到秋天变红。
有时候,采一两枚放在手心,浓浓的相思便聚上心头。这些小小的枫叶,已是她无语的知音 了。山下的小溪日日夜夜地奔流着,她常常望着流水发呆,想这溪水是从哪里流来,要流向 何方?是通向湖泊还是海洋?她却一无所知。
她忽然记起一首唐诗:
流水何在急?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念完了她又觉得好笑,“为什么拿古人和自己相比呢?”可是,她如此痴爱着红叶,决不是 偶然的,而是以心相托,以情相依,希望是那么迫切,尽管这一切又是那么遥远。
一年间,她收到南雪两封来信,一封是分手半月后寄来的,说他已去巴黎深造。最近又收到 他的一封来信,信上说他已从巴黎归国,今秋即来北京办画展,希望她能参加。她不知道是 喜悦还是哀愁,因为感情的上事情往往说不清楚。
这天下午,她正闲坐在河边,他哥哥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小报,笑着对她说:“赵婷,你 那个南雪在文化宫举办个人画展了,每天上午9点到下午4点,你有空去看一看吧!不过,可 不要在意,他可是个有妻室的人了。”
她不相信他哥哥的最后一句话是真的,也许她曾没有想过这些。她冲着哥哥做了个鬼脸,说 :“哥,你傻说什么?”
“真的,好妹妹,听哥哥一句话,感情上的事情不要太认真。”
“你,看你再说,我告诉妈去。”她的脸色变的很生气很天真的样子。
“好,好,我不说了,这是广告,这是门票,你看一看就知道。”他把报纸和门票放在她手 里,便躲开了她。
她拿着报纸,心跳的格外厉害,可是终有几行尖尖的小字落进了她的眼里:
南雪,男,29岁,广东庚庆人。1986年于中央美术学院进修,作品多次获奖,毕业后又进巴 黎艺术学院学习,作品受到许多专家的好评……
今年10月,他携妻一起来北京,举办个人画展,作品多达一百多幅,望各界人士参观指导 ……
她再也不能读下去,她感到有一只鹰用它锋利的爪子在自己的胸口抓了一把似的,昏昏然泪 如泉涌。
她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用温和的语气对她说:“小婷,我知道你爱上了南雪 ,我们也很喜欢南雪,只是对他的从前不够了解,最近才听到这个消息。不过,听你哥的话 ,千万别认真!啊!”
她再也不能听下去了,受委屈地扑在妈妈的怀里,抽搐着,大声哭起来。
知女莫如母。她妈妈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头,轻声地耐心地劝导着。她再无心去听,忽然 挣脱了妈妈的怀抱,向着山里跑去。妈妈没有去追,也没有喊她回来,因为她知道人的一生 中有许多悲伤与眼泪,等一切过去之后,刚刚明白人与人、世界与生命的关系之后,才发现 人已到暮年。
她像风一样地奔跑着,风又在她的身后卷起几片血红色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在 诉说一个爱情故事的结局。
1991年10月31日初稿,11月5日复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