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沁
夜深沉,凉风瑟瑟,“鸡冠岭” 漫无边际的荒野里除了依稀听到唧唧的虫叫声外, 漆黑一片。然而在冷冷的若隐若现的月光下,天空中冷不防会闪出一道似如闪电的光,接着便爆出令人惊悸的轰轰震耳爆炸声和一轮机枪声把万籁俱寂的苍穹和荒野划破了。
在“鸡冠岭” 满是 荆棘的灌木林和杂木林中有个很隐蔽的洞穴,阴湿的洞穴里匿藏着三个衣着破烂不堪,逢头垢面的年轻男人。他们是在日伪军大扫荡中和大部队失散了的某部队抗日战士。他们是班长王福生,战士江能勇和误踩地雷左腿被炸断得血肉模糊不清的战士丁山子。他们匿藏在这洞穴里等待救援已三天三夜了。粮尽弹缺又无药物,而日伪军的炮火又迫在眉睫,危在旦夕令他们陷入无助的绝望中。他们必须火速离开此地,否则他们不是死于日伪军的炮火中,便是成为日伪军的俘虏。成为日伪军的俘虏是他们最避忌的,因为他们的信念是,当俘虏意味着投降,投降意味着背叛革命,背叛革命意味着是叛徒。
可是如何离开此地逃出生路呢?据班长王福生所知,惟一的途径是避开日伪军正面的封锁线向西绕道到壶囗。这是条崎岖坎坷的山路,除路遥难行外,还需攀登险恶的悬崖峭壁。然而眼下丁山子动弹不得,怎办?一筹莫展。
丁山子是身负重伤后由王福生和江能勇掳背到洞穴里的,他一直处於神志不清的昏迷状态。他的嘴唇由於高烧几乎被烧烂了。他那血肉模糊不清的左腿一直在溃烂中并散发着腐臭,而身上多处被包扎的伤囗又不停渗着带脓的血水。残酷的疼痛俨如有一把利刃很无情地剔剐着他的躯体令他不停挣扎,凄惨嚎叫直至休克过去。
“给我来一枪吧。”丁山子睁开迷惘的双眼,气若游丝,“痛快点,不要犹犹豫豫。”
丁山子的话顿把王福生和江能勇吓得跪倒在他跟前,泪水汪汪,“山子,再坚持,挺住,即使我们没有救援,我们也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背回部队去的。”
“我不行了。”处於奄奄一息的丁山子又晕厥过去了。当他苏醒过后,再次哀求说,“不要等救援了,你们快走吧。”
“山子,我们不能撇下你。” 王福生和江能勇泪如雨下紧紧抓住丁山子的手说。
“朝我脑袋来一枪吧,别再犹豫了。” 丁山子满脸沁出豆大的汗珠,牙齿咬得咯咯响,嗫嗫嚅嚅,“只要我不落到鬼子手中,我死而无恨。”
“班长,怎办?” 江 能勇泣不成声,六神无主,而王福生一直低头蹙眉不言不语。半晌,江能勇抹了抹眼泪,凝视被疼痛折磨得脸都扭曲了的丁山子,伤悲欲绝又说,“班长,山子真的不行了,我们别无选择了,满足山子的愿望吧,让他尽快获得解脱吧,好吗?”
王福生和江能勇手足无措凝视丁山子恍若在十八层地狱里受苦受难的惨状,肝胆都要迸裂了。忽地,王福生心头一抽紧,“嘭” 一声枪响,他的脑袋顿时成了一片空白而瘫倒在地。
丁山子终於获得解脱了,但王福生和江能勇却失魂落魄呼天抢地恸泣,泣声既凄楚又悲怆。
“山子,安息吧。” 王福生泫然涕下向埋葬在洞穴前的一棵小松树附近的丁山子坟地深深地鞠了个躬。悲切又说,“我们走了。”
“山子,我们不会忘记你,我们永远怀念你。” 江能勇泪水涟涟也向丁山子坟地深深地鞠了个躬。哀伤又说,“待我们取得胜利后,我们一定会再来探望你。”
在暗淡的月光下,王福生和江能勇悄然离开“鸡冠岭” 到壶囗,为轻装上路,他俩把长枪扔了。一路上走走停停,躲躲藏藏。渴了便喝沟溪里的水,饿了便寻野果充饥。然而令他俩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竟在无意中逮到近两尺长的蛇和一只野兔。蛇和野兔成了他俩最保贵的补充虚弱身体的食物而被囫囵吞落肚了。几经艰难的跋涉和攀登悬崖峭壁后的第五天,他俩终於远离了日伪军的封锁线来到了壶囗不禁舒了囗气。然而令他俩更喜出望外的是在夕阳西下荒无人烟的远处有一缕缕的黑烟。他俩定睛一眺望,原来黑烟是从孤零零的草房上的烟囱冒出来的,喜不自胜。
“老乡,我们是迷路的人,” 王福生敲敲草房的门,乞求又说,“求求你让我们进来好吗?” 房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王福生再次哀求说,“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迷路的人,求求你们了。” 房里隐隐约约听到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须臾,房门吱一声打开,一位老头从房里探头出来,倏尔又踉踉跄跄缩回房里。 “老乡,我们迷路好几天了,我们不是坏人。” 老头又再次探头凝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王福生和江能勇,只见他俩两手空空,连个破包袱都没有才把悬着的心放下了。
“你们俩打那儿来的?” 老头依旧从头到脚不停打量着王福生和江能勇问。
“我们从‘鸡冠岭’ 来的。” 江能勇脱囗而出。忽地,他感到很后悔,他不该说来自“鸡冠岭” 。但是一想,该说来自何处呢?
“‘鸡冠岭’ ?”老头感到很惊愕,“鬼子早把那一带封锁得水泄不通了,你们竟能过来?” 王福生和江能勇低头缄默不语,老头脸上却掠出了一丝的恻隐之心。 “进来,进来。” 老头说着便提了一桶水叫王福生和江能勇洗洗,又叫老妇端了两大碗玉米糊和一盆煮熟的白薯以及咸疙瘩。“你们一定饿坏了,吃吧,吃吧。” 老头叹了一声,“鬼子和汉奸走狗们经常来骚扰和枪粮食,日子很不好过啊,我们仅有这一点点藏粮了。” 王福生和江能勇的胃里差不多有十天没装过点滴的粮食了,不由分说便狼吞虎咽得都给吃光了。“是扛枪炮的?” 老头这一问不由得王福生和江能勇打了个愣。 “一看你们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兵痞,这点我很清楚。” 老头呵呵笑,“是打鬼子和汉奸走狗的?” 王福生和江能勇颔首莞尔一笑。
老头很健谈,他姓穆,叫穆老柱。世世代代在这里务农,现在和老伴在这里相依为命。他说,他的女儿曾在县里念中学,但以后不知所踪。后来托人带信说她跟随她的战友到很远的宝塔山下打鬼子去了。王福生和江能勇心头一振,原来他是革命家属。他又说,他的儿子虽然没有离开他们,但是他和老伴却很难得见到儿子一面,因为他的儿子和他的弟兄们全是神出鬼没的人物。可是两年前,他的儿子和他的弟兄们偷袭鬼子的粮仓时,不幸死于鬼子的乱枪下。说到这里,他和他的老伴泣不成声,而王福生和江能勇更是欷吁不已。原来他的儿子是这地区令鬼子们担惊受怕的游击队队员。
“我们都是自已人。” 穆老柱慷慨激昂,“你们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王福生和江能勇一五一十把他们的遭遇全说了。“你们先歇着,明天我出去给你们打听你们部队的下落。” 王福生和江能勇以疑惑的表情瞅着穆老柱,他却昂然一笑,“你们以为我打听不到?这样的事我不是第一次遇到的。不要忘记,我的儿子的弟兄们还在呢!”
王福生和江能勇在穆老柱后屋的柴火房里安歇,当他俩一觉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了。穆老太说,穆老柱一早就走了,并关照说务必等他回来后才能离开。可是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仍不见穆老柱的踪影不免令王福生和江能勇焦虑不已。穆老太安慰他俩说,穆老柱不会有事的,明天一定会回来。次日晚上,穆老柱果然回来了。他对王福生和江能勇说,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是,他们的部队由於出了叛徒,因此才遭到鬼子的突袭围剿的。鬼子调动了大量兵力和使用最强大的火力几乎把部队打得溃不成军,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部队现在在离这里有百多里地的某某山上集结整编着。
翌日一早,王福生和江能勇换上穆老柱给他俩的破旧衣物,决心尽速寻觅自已的队伍。穆老太突然从厨房笑盈盈出来把两包玉米饼塞进他俩身上令他俩大吃一惊。他俩虔诚对穆老柱和他老伴说,“我们怎能要这玉米饼?这是你们仅有的囗粮啊。”可是穆老柱和他老伴执意要他俩带去感动得他俩不由自主跪在这两位老人脚下,潸然泪下。他俩说,“我们绝不会忘记你们对我们的支持和恩德的。”
王福生和江能勇再次风尘仆仆,长途跋涉。他俩经过了几道“关卡”, 又爬山涉水走了四天终於寻觅到自已的部队。他俩详尽向团部首长交代和部队失散半个月来的经过和情况。但是当他俩交代到丁山子牺牲的经过时都语塞了。做纪录的同志说,“丁山子同志究竟如何牺牲的?再说一次。” 江能勇说,“丁山子同志被炸断的左腿一直在溃烂中,身上的伤囗一直渗着带脓的血水,他完全处於昏迷状态。由於我们身上没有任何药物,同时又没有食粮了,惟有在环境恶劣的洞穴里眼巴巴看着他离世。他的遗体 就地埋了。” 团部首长看了看王福生,王福生点了点头。他们的交代获得了团部首长的首肯,并予以结论。
王福生和江能勇一直在同一部队里南征北战,从未分开过。革命战争在全国取得胜利后,他俩又參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停战回国以后,他俩才从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并分别在不同地区担任领导工作,并且各自都成了家。尽管他们不在一起了,但仍在同一省里。亲如手足的患难之交从未间断过彼此的联系和交往。
一九五三年春,王福生和江能勇迫不及待来到“鸡冠岭”。久违的 “鸡冠岭” 令他俩感到既陌生又亲切。在 当地同志的陪同下,几经艰难才在一棵大松树下附近寻找到曾是他们匿藏过的洞穴和已被灌木野草覆盖得密密麻麻的丁山子坟地。他俩悲戚念叨:“山子,我们俩来看你来了。虽然你没能见到全国的胜利,但是你的理想和愿望实现了,你可以含笑九泉了。安息吧,我们的战友丁山子同志。” 旋即向刻着“丁山子烈士之墓 王福生 江能勇 一九五三年春立”的墓碑深深地鞠了躬。
王福生和江能勇又去壶囗打算探望曾经在饥寒交迫又苍茫中向他俩伸出援手的穆老柱夫妇,但未寻到。有人说,穆老柱夫妇已被他们的女儿和女婿接到北京去了。
王福生和江能勇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为工作而忙碌,他俩都是地区里数一数二的主要领导人了。
一年过了又一年,原本工作生活感到很惬意的王福生却感到日子愈过愈感到很不称心如意而牢骚满腹,主要的是他对现状极不满意。由於他心直囗快,性格又暴躁,因此,在各种场合有意无意会流露出很不满的情绪和言论。其中广为人知并被视为最“经典” 又最“恶毒” 的言论是:
“钢铁是很重要的,因为钢铁可以造枪炮。但是全民都去炼钢铁,我们吃什么?钢铁能撑饱你的肚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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