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发了第一场春雨,小溪里涨满了水,相互推搡着,嬉戏着,向前奔跑。遇到沟湾或有石堆突出的地方,集体来一个漂亮的摇摆转圈、侧身或后翻,发出一串串清脆的笑声,嬉闹着,拥挤着,向前冲去。一两个或一小群调皮的小水滴,还高高的翻向高空,化一道美丽的弧线。惊叹了河堤的少年。小螃蟹们爬上了河堤,在草丛里窜来窜去,或一动不动,伏在草丛里晒太阳。小鱼虾们不知哪里去了?或许,它们吓得缩回了家,在洞里张着羡慕或惊喜的眼睛,新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河堤上,小草已经连成了片,密密的,青青的,挤在一起,还没有长高。只是一些经年的草们,冒出头来,褪去了旧岁的衣裳,换上新装,在微风中矜持地舞蹈。春风和春阳也来赶这场欣欣的盛会,爱抚着大地上的孩子们,眼睛里,流淌着温暖和慈祥。
一条小路,延伸向飘着炊烟的小村庄。田野里,山坡上,油菜青青,麦苗青青,菜苗青青。池塘里、水田里半满了水,安详、宁静。成群的鸭,时而追逐嬉戏,在水面扑腾起浪花,时而潜入水下,时而倒立水中,时而静静地漂浮在水面。水里漾起一圈圈美丽的波纹,一波逐着一波,没有消停。老黄牛在小路上贴着河坡吃草,越冬后的身架显得干瘦,皮毛有些晦涩,又该是长膘的时节了。牧童胯里挽着牛绳,蹲在路上玩着泥和石子儿,或者用草茎撩拨着小蚂蚁们,稚嫩的脸上溢着甜甜的笑容。泥土的清香渗在空气中,这自然而清新的香气,润泽着口鼻、肺和神经。阳光暖暖地倾泻在河坡上,田野里,小路上,也暖暖地倾泻在农家的小院里。木板房、吊角楼、泥坯房、茅草房、砖石房,低矮、相连、成片、错落。没有围墙的院落,院前的平坝的缓坡前,支起人高的木桩,木桩上有叉,木桩之间放着竹槁或栓着一条细绳,也有的人家直接在院前的矮树间拉一条细绳。竹槁或细绳上面挂满了黑、灰、蓝、青等颜色单一不艳的衣物。麻雀、黄鹂和其他不知名的小鸟在院前的矮树和高树间穿梭着,啁啾着。机警地掠过晾晒衣物的竹槁或细绳,停落在院前的空地上,啄食散落在地上的鸡鸭的食粮。一边啄食,一边不时紧张地抬头,观察着四周。看到人的身影,扑腾腾飞向枝头,停落在上面,等待着、观望着。人离开后,又斜斜地直插下来,停落在院里有粮食的地方。快乐在空气里震颤。有孩子在院里反扣了簸箕,用一根小树枝支着,留一点缝隙,在簸箕内外各洒下一些谷粒、玉米或小麦,簸箕上面连一根细长的草绳,捏着绳子的一端,躲在房子里面,两只眼睛透过窗户,紧张地等待小鸟们进入埋伏圈。守上一整天,簸箕外的粮食吃光了,却没有一只小鸟进入簸箕内。熬过严寒冬天的老人们,扶着门框,拄着拐杖,从房子里蹒跚着走出来,去到院子里晒太阳。隔壁的老人们也过来了,多是妯娌或兄弟。在一起拉拉家常,说说儿孙和农事。老人们满脸的皱纹里有微微的笑痕,白发里藏着岁月的悲喜。有猫或狗,蜷伏在老人们的膝前,或伏在有阳光照射的屋檐下,支着耳朵,微闭着眼睛,懒懒地晒着太阳。农舍后面,是较缓的坡地,密密地长满了树和青翠的竹。松柏保持着一贯的傲姿,只剩下枝干的其他树们开始抽出新芽,有的还露出了小小的叶尖。偶而一抬头,发现令人惊喜。杏树和李树的芽苞是最令人兴奋的,杏树的芽苞里是花,少嫩嫩的叶,李树的芽苞里是嫩嫩的叶。粉红的桃花也慢慢绽放了。竹林里,竹笋破出了土,冒出点点尖角,毛绒绒的。象一群群调皮的孩童,从隐藏的地方微微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在玩躲迷藏的游戏。
山坡上是遍地的绿。油菜、麦苗经过一冬的蛰伏,全都醒了过来,在阳光的沐浴下,欣欣向荣,张扬着生命力。乡亲们在山坡上锄草,一边干活,一边拉着家常。小媳妇大姑娘们大胆地开着玩笑,笑声在山谷里回荡。放学后的孩子们,爬上了山坡上的桐树,坐在枝条上荡秋千。胆大的孩子还爬上了伸出悬崖的树,惊得大人们在远处大声地喝骂。有孩子在山坡上高陡的大青板上玩滚石子的游戏,石子在石板上跳跃着、奔跑着,响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混和在一起。有孩子在烧荒,火柴点燃了经年的枯草,火在草丛里连成片,向远处蔓延,发出毕毕剥剥的脆响。坟头的荒草点起来了,火去后,坟头上现出了焦土,露出了斜长的土包。最让孩子们兴奋的是点燃悬崖上的荒草,那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草深而密,又是大片。燃着后,火大火猛,燃的时间长。点燃后,孩子们跑下山坡,在崖下笑着,拍着手,奔跑着。
学校的钟声悠长,带着绵长颤栗的尾音,久久不散。琅琅的读书声从敞开的窗户传出来,传得很远。放学后,孩子们在操场上玩“斗鸡”、“抓小鸡”、“踢毽子”等游戏,很是热闹。操场不是很平,没有蓝球架,周围也是树,在高一点的坡上,往下是土地和水田。纸飞机飞下了操场,不时有孩子在杂树的斜坡上跑上跑下,捡纸飞机。操场前,一排五六间教室,青砖灰瓦。课桌多半是破旧的,没有抽屉,桌腿上绕着孩子们搓的草绳,密密地排着,作为放书包之用。没有草绳的孩子将书包挂在课桌的两端。凳子是长条凳,中间一排坐四个学生,两边的坐两个。调皮的学生常常趁老师转向黑板书写的间隙,相互挤着,有的甚至从凳子上被挤落,跌坐在地板上。老师转过来的时候,做小动作的学生又马上挺直了身子,一动也不动。地板每年都要重新填泥。年后开学,学生们带上老师指派的工具,到附近的水田里弄来粘性较好的黄泥,铺在教室里。学校里便响起了成片的捣衣声,那是孩子们在用捣衣棒把泥捣实。这种情况会持续两三天。教室的墙上张贴着老师用毛笔抄写的生字表,高出课桌许多。语文课的时候,先是学生们朗读两遍已教过的课文,然后,学生们爬上课桌坐好,面对着贴着生字表的墙,老师一个个教生字。教几遍后,指定一个成绩好的学生再教其他的学生,老师坐在旁边改学生的作业。有时,也听写或默写生词,不及格的学生通常会被罚写许多遍生词,或者被罚站在教室的最后面听课。一个班只有一个老师,班主任兼各科任课老师。不过,那时的课程是少的,没有美术、音乐等,自然常识、品德每学期会有几节课,主课是语文和算术。那时的农村是非常贫穷的,学生常常因为交不起一两元学费被老师赶出教室,要求学生回家去拿学费。老师没有办法,这学费里有老师的口粮。老师基本上是本村的人,教学十分认真负责。放学后,学生们还要帮家里做事,上山采猪草,在家做饭或做其他农活。一般是七八岁都可以独自做这些事了。
少年时光随着成长消散、消失。再回故乡时,楼房代替了木板房和吊角楼,水泥路延伸到了村头,小溪显得干涸,枝头上没有了鸟儿的欢唱,不再有三五成群的孩子爬上枝头,在山坡上烧荒。小学校也已经不见了,绵长的钟声沉寂历史。大片的土地出现荒芜。
心中有些戚然!
2008-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