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到绍兴,只要时间允许,我总要去一趟郊外的兰亭。“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虽然,现在的兰亭和当年王羲之等人雅集的兰亭已是大异其趣,但那些风流俊赏的文人借“上巳修禊”的风俗,玩出了一场热闹、一段风雅。这不仅凝注在晋时的兰亭,也在中国人的文化情结里深深地植根。花开千年,至今不败。
上巳,原指夏历三月的第一个巳日,后固定在三月三日。《后汉书·礼仪志上》曰:“三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洁。洁者,言阳气布畅,万物讫出,始洁之矣。”也就是说,“上巳”这天,人们要相携往水边焚香沐浴,以祓除不祥,这就是“修禊”。吴自牧《梦粱录》卷二云:“三月三日上巳之辰,曲水流觞故事,起于晋时。唐朝赐宴曲江,倾都禊饮踏青,亦是此意。”
可见,到了唐代,“上巳修禊”的习俗已经从民间到了庙堂,非常官方化了。有《古今岁时杂咏》为证,翻开这本宋人蒲积中按照一年四季节气时令所编的诗集,“上巳”卷的唐代部分里满眼都是“奉和圣制”、“应制”、“侍宴”等字样,华丽雅饬,读来总觉得少了些人间烟火气,连带着诗人们的面目也模糊雷同起来。
白居易和元稹是同年好友,但宦海沉浮,聚少离多,他们在上巳佳节常常互相思念,并形诸诗章。白居易有《三月三日怀微之》:“良时光景长虚掷,壮岁风情已暗销。忽忆同为校书日,每年同醉是今朝。”年华暗老的诗人,在不老的记忆深处,永远
有和好朋友上巳共醉的青春酡颜,那是多么的美好呀。元稹的《酬乐天三月三日》则自然与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旧年此日花前醉,今日花时病里销。独倚破帘闲怅望,可怜虚度好春朝。”
到了宋代,诗人文豪们自然也照例要在上巳挥毫泼墨,当然,耐得细读细品的仍然不是那些应制之作,而是描写作者的日常生活并有所思悟的作品,如苏轼曾在某一年的上巳节和朋友携酒出游,“三杯卯酒人径醉,一枕春睡日亭午……主人劝我浣足眠,倒床不复闻钟鼓。明朝门外泥一尺,始悟三更雨如许。”竟是乘兴而醉卧,连夜来风雨声也充耳不闻。苏轼的潇洒出尘,可见一斑。他晚年被贬在海南岛,虽然北返无望,但依然豁达,看淡世上的挫折和名利。有一年的上巳日,他用诗歌的形式记录了海南人不过寒食而在上巳扫墓的习俗,还描写了一个可亲可敬的海南老秀才:“老鸦含肉纸飞灰,万里家山安在哉。苍耳林中太白过,鹿门山下德公回。管宁投老终归去,王式当年本不来。记取城南上巳日,木棉花发刺桐开。”字里行间透露了老诗人融儒、释、道三家于胸中的大智慧。
另一位宋代诗人崔塗则达不到东坡居士这样的境界,他的《上巳日永崇里言怀》如是说:“未敢分明赏物华,十年如见梦中花。游人过尽衡门掩,独自凭栏到日斜。”语辞含怨,透着惆怅、落寞。当然,能像苏轼这样彻悟通透,将入世与出世妙合无垠的,便是上下五千年,又能有几人?
我想,今年的上巳,只需到苏堤走走,穿花拂柳,告诉自己也告诉苏轼,“三月三日天气新,西子湖边多丽人。”如此足矣。
浙江 郭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