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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艾蕾(下)/司汤达中短篇小说
  • 来源:原创 作者: 爱丽丝 日期:2008/6/15 阅读:1094 次 【 】 A级授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 五 ——

      第三日,尤拉回到卡斯特罗,带来了八个士兵。他们不怕惹亲王生气,愿意跟他来,因为亲王曾严厉地惩处几起类似的事。尤拉原有五个士兵在卡斯特罗,这次带来八个,连他一共十四人。修道院戒备森严,不管他们怎么勇猛,要动手还是显得力量薄弱。
      他们要采取的行动是,先用硬拼,或用智取,进入修道院的第一道门,然后穿过一条五十多步长的甬道。上文提到,甬道左边是窗户装有铁栅的营房,里面住了三四十名当过兵的仆人。一旦发出警报时,他们就从窗栅朝外猛烈射击。
      修道院的院长害怕奥西尼家族、高劳纳亲王、马可·西亚那和在附近立寨为王的强盗前来抢劫。要是有八百汉子,以为修道院装满了金子,突袭卡斯特罗这样的小城,她的修道院怎么抵挡呢?
      平常,修道院的甬道左边的营房里,有十五名或二十名老兵值日,甬道右边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甬道尽头是一道铁门,里面是环柱前厅,前厅后面是修道院的大院子,右面是花园。
      尤拉带着八个人,来到距卡斯特罗三十里的地方,在一家宿客不多的旅舍歇脚,避一避火辣辣的日头。到了这里,尤拉才宣布他的行动计划,并在院子里的沙地上画了进攻修道院的路线。
      他对手下人说:“晚上九点钟,我们在城外吃饭;半夜进城,与在修道院旁等候的五个同伴汇合。他们中间有个骑马,假扮信使,传达冈比拉立亲王生命垂危的消息,让他夫人立即回去。我们要尽一切努力,悄悄地通过营房旁的第一道门。”
      他指着沙地上的图说:“如果在过第一道门时打了起来,营房里的人就很方便地向我们开枪。那时我们还在修道院前的小广场,或第一道门到第二道门之间的狭窄甬道上,只有挨打的份。第二道门是铁门,可我有钥匙。”
      “的确,这道门有粗铁杠,可能还有系在墙上的门锤,这类东西闩上了,两页门就打不开了。不过,那两根铁杠太重,看门的修女很难搬动,我经过这道门不下十次,从没见门上过闩。但愿今晚会顺利通过。你们知道,我在修道院有内应。我的目的是夺走一个寄宿生,而不是某个修女。在迫不得已时才准动用武器。如果我们在到第二道门前就打起来了,那末,传达修女就会叫来两位七十岁的老园丁,把铁杠闩上。遇上这种情况,要进内院,就得花十分钟拆墙。不管怎么样,进这道门我走在前面。我买通了一个花工。当然,我没有泄露我的劫持计划。过了第二道门,我们向右拐,就是花园。一到这里就开始战斗。不管见到谁,都要制服。当然,只能用剑和匕首,一开枪就会惊动整个城市。我们出去时就会遭到袭击。我只有你们十三个人,但我们未必就过不了这座破城。肯定不会有人敢上街,但有的居民家有火枪,会朝窗外射击。真要遇到这种情况,得贴着墙跟走。进花园后,不论见到谁,都要低声喝令:退回去!谁不服从,就一刀干掉。我将带着身旁几个人从花园小门进修道院,三分钟后抱一两个女人下来,不要让她们走路。然后,我们迅速撤出修道院,赶出城来,我留下你们中间两名,守在城门口,不时地放几枪,打个二十来响吓唬居民,不让他们靠近。”
      尤拉把下面的话问了两次。
      “明白了吗?前厅很暗。别搞错了。记住右边是花园,左边是院子。”
      战士们都说:“您放心吧!”
      然后,他们去喝酒。下士没跟着去,他请求与上尉说句话。他说:
      “您的方案太简单。我攻打过两个修道院,这是第三个了。只是我们的人太少了一点。如果我们被迫拆墙来过第二道门,我们就得考虑,拆墙要费的时间,营房里那些人不会袖手旁观,他们会立刻开枪,打死我们七八个人。我们往回走时,抢到手的女人,还可能被他们夺回去。我们袭击波伦亚附近一家修道院时,情况就是如此:他们杀死我们五个人,我们杀死他们八个。可是队长还是没把老婆抢出来。老爷,我给您出两个主意:在这家旅舍附近,我认识四个农民,过去在西阿拉手下打过仗,非常勇猛,只要给一个金币,他们会像狮子一样战斗一夜。也许他们会偷修道院的一些银器。这与您无关,是他们自己造孽。您的事只是雇请他们帮您抢老婆。我的第二个建议是:有个叫育格的小伙子,受过教育,很机灵。原来是个医生,后来杀了姐夫,逃进了森林。您可在天黑前一个小时,派他到修道院门前讨活干。他会尽可能混到里面去,请那些仆役喝酒,可以趁机浸湿他们弹药的引信。”不幸尤拉采纳了下士的建议。下士走时又说:“我们攻打修道院,会被开除出教。另外,这个修道院直接受圣母玛丽亚的保护......”
      这话好像提醒了尤拉。他叫道:“我明白了!你留在这里陪我。”
      下士关了门,与尤拉数念珠作祷告。作了一个小时,直到天黑他们才重新上路。
      尤拉在十一点钟就单独进了卡斯特罗城。子夜的钟声敲响时,他来到城外接自己的人。除了八个士兵,他还带了三个全副武装的农民。他领他们与城里的五个士兵会合,这样他手下便有了十六个人。其中有两名化装成仆人。他们在锁子甲上罩一件黑色的大袍子,他们的帽子上没有饰羽毛。
      到十二点半,假扮信使的尤拉,策马来到修道院门前,大声叫喊,快给红衣主教派来的特使开门。他很高兴地看到,在门旁小窗前答话的老兵都半醉了。他按例把名字写在纸上递了进去。一个仆人把名片送给传达修女,就是她掌管了第二道门的钥匙。遇有重大事情时,她必须叫醒女院长。三刻钟后才来了答复。这段时间里,尤拉费了很大的劲才使部下没暴露目标。院长准予入内的回复传出来时,有几个谨慎的市民甚至打开了窗户。那些仆人懒得动,不想去开大门,便从小窗伸出六尺长的梯子,让尤拉自己爬进营房。尤拉只好跟着两个化装成仆人的士兵,翻窗而入。尤拉爬上窗户时,看见育格在望着他。多亏他的安排,营房里的仆人都被灌醉了。尤拉对卫队长说,他从冈比拉立家带了三个仆人,作他路上的保镖。他们买了很多美酒。在外面空坪上饮。他们会觉得无聊,想上这里来说说话,与大家共酌。仆人们一致同意了。这时,尤拉由手下两个人陪同,走下梯子来到甬道。
      他对育格说:“设法打开大门。”
      他从从容容地来到铁门,找到了传达修女。修女告诉他,因为时间过已午夜,如要进院,女院长得函告主教。所以请他把快信交给院长派来取信的小修女。
      尤拉回答说,冈比拉立老爷病情突然转危,家里乱作一团,他只带了医生开的一个简单证明。详细情况,他得面告冈比拉立夫人和她的女儿。若她们不在院里,也要与女院长讲一下。传达修女进去报告,只有院长派来的小修女留在门旁。尤拉与她聊天,逗乐,手却伸过了铁门。他一边说笑,一边试着开门。小修女很腼腆,对他开的玩笑很反感。尤拉觉得耽搁了很长时间,便匆忙抓起一把金币塞给小修女,请她打开门,并解释说他等得太累了。
      故事作者认为,尤拉显然干了一件蠢事,这个时候是要动刀,而不是用金钱。小修女就在门边,相距不到一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把她抓住。
      看到递过来的钱,小姑娘不知所措。后来她说,她从尤拉谈话的样子,就看出了这不是个一般的信使,一定是哪个修女的情人,来这里赴约的。修女很虔诚,心里充满了恐怖,便跑到大院里,拼命扯动一口小钟上的绳子。沉静的修道院里突然响起了钟声,连死人都可催醒。
      尤拉对手下的人喊:“战斗开始了,你们当心。”他取出钥匙,伸手抽出铁杠,打开门。小修女无可奈何地跪到了地上,念起了圣母经,大喊他们犯了亵渎宗教的罪行。尤拉本应堵住姑娘的嘴,但他没这个勇气。他的部下抓住小修女,堵住了她的口。
      此时,尤拉听到他后面一声枪响。原来育格打开了大门,外面的士兵悄悄地进来了。但是有个仆人尚未醉倒。他靠近窗栏一看,惊异地发现甬道里那么多人,便破口大骂,喝令他们停止前进。士兵们没答话,继续往铁门走去。走在最后的是下午招来的一个农民,他朝窗口喊话的仆人开了一枪,把他打死了。半夜里这一声枪响,和醉汉们看到同伴倒下的狂呼乱叫,惊醒了那些睡在床上,没有喝酒的仆人。他们有八九个人都半光着身子,冲到甬道上,开始猛烈地射击尤拉的士兵。
      我们看到,枪响以后,尤拉打开了铁门。他带领两个士兵,冲进花园,跑向寄宿生宿舍的楼梯门。五六条枪迎面朝他们射来,两个随从被打倒,尤拉的右臂也中了一弹。原来冈比拉立夫人得到主教准许,命令她的五六个仆人到花园巡夜。这几枪就是他们放的。尤拉熟悉地方,他独自跑到门口,拼命摇撼,想把小门打开,可是没有成功。他想找手下人,又没任何人答应。两个士兵都死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碰上了冈比拉立家的三个仆人,与他们打了起来。他用匕首自卫。他又向铁门跑去,想叫几个士兵,可铁门又关上了,不光插上了沉重的铁闩,而且上了锁。这是小修女拉警钟叫醒两个老园丁干的。
      尤拉心想:“退路堵死了。”
      他把情况告诉了部下。他用剑撬锁。要是成功,取下铁杠,就可打开一扇门。可是他的剑在锁环里折断了。此时,几个仆人从花园里跑来,其中一人把尤拉的肩膀打伤了。他转过身,背靠着铁门,感到有好几人在向他袭击。他用匕首自卫,幸好天很黑,刺来的剑都落在锁子甲上。有个人朝他猛刺一剑,戳在他膝上,疼痛难忍。那人用力过猛,栽倒下来。他朝那人扑去,一刀刺到他脸上,把他杀死,并夺了他的剑。这一下,他觉得有救了。他来到院子左侧。他的人跑过来,隔着铁门开了五六枪,击退了那些仆人。门厅内一片黑暗,只有就着射击发出的火光,才能看清里面的东西。
      尤拉对他的人喊道:“别朝我这边打枪了!”
      “您困在里面了。”下士隔着门冷静地对尤拉说,“我们的人死了三个。我们拆除这边的门栓。您不要靠近。有人朝我们了这里开枪。好像花园里有敌人。”
      尤拉说:“是冈比拉立家的那些混蛋仆人。”
      有人听见他们说话,便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放枪。尤拉躲进左边的修女传达室。他欣喜地发现了圣母像前点着一盏长明灯。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灯,怕灯火熄灭。可他骇然地发现自己浑身在战抖。他看到膝上的伤口血流不止,疼痛钻心。
      尤拉往四周扫了一眼,惊异地发现艾蕾的心腹侍女小玛丽达昏倒在木头椅上。他使劲地摇醒她。
      她哭着说:“您在这里!尤拉老爷,您想杀死您的朋友玛丽达?”
      尤拉说:“我怎么会杀你。请你告诉艾蕾,我求她原谅我打扰了她的休息,并希望她常想起卡维峰上念圣母经的钟声。这是我在阿尔巴罗花园里采的一束花。它染上了血,请你洗干净了送给她。”
      此时,他听到甬道里传来枪声。修道院的卫兵在攻击他的部下。
      尤拉问玛丽达:“告诉我,小门的钥匙在哪里?”
      “我不知道。这是内门钥匙。您可以开门出去。”
      尤拉拿了钥匙,冲出了房子。
      他对手下士兵说:“停止拆墙,我有钥匙了。”
      他拿起钥匙开锁,周围一时显得寂静。头一片小钥匙不行,又换了另一片。锁终于打开了。在他举起铁杠时,右臂又中了一弹。这一枪几乎是挨着他开的。他立即觉得这胳臂不听使唤了。
      他向手下人喊:“举起铁杠。”
      其实不用他喊。在枪响时,他们借着火光,看见铁杠一端脱开了门上的铁环,便有三四只有力的手一起用力,抽出了铁杠。铁杠脱开环后,掉到地上。他们打开了一扇门。下士进了门,低声地对尤拉说:
      “毫无办法了。我们死了五个,只有三四个没有受伤了。”
      尤拉说:“我流血太多,觉得要晕过去了。你叫他们抬我走吧。”
      在尤拉与勇敢的下士说话时,修道院的仆人向他开了三四枪。下士倒地死了。好在育格听到了尤拉的命令,叫了两个士兵,把上尉抬走。尤拉还很清醒,命令他们把他抬到花园小门旁。士兵听到命令,骂了几句,但还是服从了。
      尤拉喊道:“谁打开这道门,赏一百金币!”
      三个人发疯地砸门,可无济于事。站在三楼窗前的一个老园丁用手枪朝他们猛烈射击,正好照亮他们的路。
      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开门。尤拉完全昏迷了。育格叫士兵尽快抬走上尉。他则进了修女传达室,把小玛丽达推出门,命令她赶快逃走,并要她永远保密不要说出刚才看到谁了。育格抽出床上的垫草,砸烂两把椅子,在房里放了一把火。当他看到火燃起来时,便冒着修道院里卫兵射来的枪弹,撒腿往外跑。
      在离开修道院一百五十多步的地方,他找到了上尉。他完全不省人事了。战士抬着他拼命跑。不到几分钟,他们便出了城。育格叫大家歇口气。和他一块儿的只有四个士兵了。他派两名回到城里,命令他们每隔五分钟放几枪。
      “尽量找到受伤的伙伴。”他对他们说,“在天亮前出城。我们走的是克劳司·罗沙小路。凡是能放火的地方,就放它一把火。”
      他们出城走了三十里路,尤拉才苏醒过来。太阳升起一竿子高了。育格向他报告情况:
      “您的队伍只有五个人了,其中三人还受了伤。幸存下来的两个农民,每人打发两个金币跑了。我派两个没受伤的士兵,到附近农村找外科医生去了。”
      不一会儿,外科医生骑一匹壮实的驴子来了。他是一个战战兢兢的老头子。士兵威胁要烧他的房子,才把他请来。他给吓坏了,要喝口酒壮壮胆,才能做手术。最后老医生开始工作。他对尤拉说,他的伤势并不严重。
      接着他又说:“膝盖上的伤不危险,但您得静养两三周,否则伤势一恶化,您就要瘸一辈子。”
      医生又给两个受伤的士兵包扎了伤口。育格给尤拉使了个眼色。他给了医生两个金币。医生受宠若惊,连连道谢。接着他们又借口感谢他,拿出烧酒给他喝,把他灌得酩酊大醉。他们把医生抬到附近的地里,用纸包了四个金币塞到他口袋里。这是买他的驴子的钱。他们用毛驴驮上尤拉和一个伤了腿的士兵。他们在一个池塘边倒塌的古楼里避开正午的溽暑,然后绕开村庄,走了一夜。这条路上人烟稀少。第二天太阳出山时,尤拉才醒过来。他被人抬着,进了法日拉大森林深处烧炭人的窝棚。这里是他的大本营。
    —— 六 ——

      第二天,修道院的花园里,内外门之间甬道上,躺着九具尸体。修女们看到这种情景都吓坏了。修道院的仆人里,也有八个受了伤。修道院从未发生过这种可怕的事情。过去,门前广场上也响过枪,而这次是在花园里,在修道院内部,在修女窗下打枪。仗打了一个半小时,院里乱成了一团。如果尤拉能与院里某个修女或寄宿生来个里应外合,通花园的好几道门,只要开一张,他这次行动就成功了。可尤拉认为艾蕾的行为是背信弃义,十分气愤,一定要用武力解决。本来他可以把行动计划透露给修道院的某个人,由她转告艾蕾,事情就会成功。但尤拉却认为这样做反而会坏他的事。其实那时只要跟小玛丽达说一句,叫她打开朝花园的任何一张门,情况就会完全不同:外面可怕的枪声响成一片,里面修女们一个个惊慌失措,只要进去一个男人,修女们就会乖乖地服从命令。事实上,听到第一声枪响后,艾蕾胆战心惊,为情人的生命担心,只想与他一块逃走。
      当艾蕾听小玛丽达说尤拉膝部严重受伤,大量失血时,她的痛苦心情不可言状。她恨自己太胆小,太懦弱。
      “我因为软弱,对妈妈说了实情,害得尤拉流血。他在这次激战中英勇气杀,奋不顾身,很可能遇到危险。”
      仆人们被允许进入接待室,向急于打听昨夜事情的修女谈起战斗的情况,说他们从来没见过有谁像那个信使打扮、指挥强盗进攻的青年那样勇敢。修女们对这些情况都很感兴趣。艾蕾自然就更加关心了。她追根究底地打听强盗头目的情况。
      听完仆人和两个公正的见证人--老园丁的详细介绍以后,艾蕾觉得她似乎不再爱母亲了。昨夜以前,母女俩还是亲密无间的,而现在,她们竟吵了起来。
      艾蕾手里一直拿着一束花。冈比拉立夫人发现花上粘有血迹,很反感地说:
      “这花被血染脏了,丢了它吧。”
      “他是因为我才流的血。也只怪我懦弱,把隐情告诉了您,他才流了血。”
      “你还爱杀死你哥哥的刽子手?”
      “我爱的是我丈夫。是哥哥先攻击他。这是我的终身不幸。”
      这次争吵后,虽然冈比拉立夫人还在修道院住了三天,可母女之间没说过一句话。
      在母亲走后第二天,修道院叫来很多泥工到花园来建新的防御工事。艾蕾利用内外两门之间人来人往,乱哄哄的局面,和小玛丽达打扮成工匠,顺利地溜出修道院。但是,城门把守很严,她们无法出城。最后还是那个曾为她递信的小商人,认她作女儿,把她带出了城,而且把她一直送到阿尔巴罗。她在奶妈家找到了藏身的地方。她曾资助奶妈开了一个小店。她一到,便给尤拉写了一封信。奶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送信的人。他虽不知道高劳纳部下士兵的口令,却愿意冒险进入法日拉森林送信。
      三天后,派去送信的人慌慌张张地回来了。他不但没有找到尤拉,而且由于他到处打听年轻上尉的下落,引起别人怀疑,只好匆忙逃回。
      “毫无疑问,可怜的尤拉已死了。”艾蕾自语,“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的懦弱和胆小酿成的恶果。他本该爱一个坚强的女人,比如高劳纳亲王手下某个统领的女儿。”
      奶妈以为艾蕾要去寻死,便上山去嘉布遣会修道院祈祷。修道院离那条石径不远。从前有一晚,就是在这条石径上,冈比拉立老爷和儿子与这对情侣擦身而过。奶妈与忏悔神甫谈了很久,当教士答应保密时,她才告诉他,艾蕾想会丈夫尤拉,准备给修道院教堂捐献一盏银灯,价值一百西班牙皮阿斯特。
      “一百皮阿斯特!”神甫生气地说,“这事情,要得罪了冈比拉立老爷,我们修道院怎么办?上次,他叫我们到西安比战场去收他儿子的尸,给的不是一百,而是一千。这还不包括蜡烛钱。”
      我们也得说说修道院这边的好话。有两位年长的修士,知道艾蕾的处境之后,到阿尔巴罗去找她,打算软硬兼施逼她回家。他们知道,办成了此事,冈比拉立老爷会给一笔可观的报酬。现在阿尔巴罗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艾蕾出走和她母亲重金悬赏,打听女儿下落的消息。不幸的艾蕾以为尤拉已经死了,悲痛万分。两个老教士大受感动,不但没有出卖艾蕾,把她的藏身之处告诉她母亲,而且同意护送她到波洛拉要塞。
      艾蕾和玛丽达仍然装扮成工人,夜里步行到距阿尔巴罗十里的法日拉森林中一口泉眼旁。修士已叫人赶来骡子,在那里等候。天亮时,他们已走上通往波洛拉的大路。在森林里,士兵们知道修士是受亲王保护的,所以遇见他们都尊敬地向他们问好。可是对随同教士的两个小男人,他们的态度就大为不同了。他们先是极为严肃地打量他们,待他们走到近前,却哄然大笑起来,恭维修士说,骑在骡子上的人有点姿色。
      修士边走边回敬他们:“闭嘴,你们这些亵渎宗教的家伙。放明白点,我们是奉高劳纳亲王的命令来的。”
      可怜的艾蕾很不幸,她在波洛拉等了三天亲王才回。他同意接见她。亲王显得很严肃,说:
      “小姐,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这种冒失的举动有什么意义?就因为你关不住嘴,弄得七个意大利勇士丧命。凡是懂事明理的人都不会原谅你。在这个世界上,要么就答应,要么就不答应。最近,大概又有人多嘴,害得尤拉才被判了渎圣罪,要先被通红的铬铁烫两小时,再像犹太人那样被烧死。事实上他是我认识的最虔诚的基督教徒之一!若不是你多嘴,别人怎么会编造出这种可恶的谎言,说攻打修道院那天,尤拉在卡斯特罗?我这里的人都会对你说,那天大家看见他在波洛拉,当晚,我派他到委尔特利去了。”
      艾蕾泪如雨下,哭问道:
      “他还活着吗?”这句话,她问了不下十次。
      “他为你死了。”亲王说,“你永远见不到他了。我劝你还是回卡斯特罗修道院,不要再冒失地撞来了。我命令你从现在起一小时内离开波洛拉。尤其不要把见到我的事泄露出去,否则我要对你不客气。”
      尤拉十分敬爱这位大名鼎鼎的高劳纳亲王,艾蕾便也爱戴他。谁知现在受到他这种对待,她难过极了。
      不管高劳纳亲王怎么说,艾蕾来这里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是她早三天到波洛拉,就能见到尤拉。尤拉膝盖受伤,不能走路,亲王派人把他送到那不勒斯王国阿瓦扎诺镇去了。这时冈比拉立老爷买通法庭,下的那道可怕的判决书已经公布,尤拉犯了侵入修道院和亵渎圣物罪。听到这个新消息,亲王便想,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护尤拉,他手下有四分之三的人是靠不住的。这些强盗个个认为捍卫圣母是他们特有的权利,反对圣母便是犯罪。在这种时候,罗马要是派一个法警深入法日拉森林,一定可以逮住尤拉。
      到阿瓦扎诺后,尤拉改名叫方达纳。护送他的人都是谨慎的人。他们回波洛拉后,沉痛地宣布尤拉已在路上死去。此时亲王的士兵都明白了,今后谁再提起尤拉这个名字,谁就别想活命。
      艾蕾回到阿尔巴罗,给尤拉一封一封地写信,为了雇人送信,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两个老修士这时已成了她的朋友,因为据佛罗伦萨本子的作者讲,即使对最卑鄙的自私虚伪之徒,美貌也不会不起作用。两个修士告诉可怜的姑娘,给尤拉送信完全是白费力气,因为高劳纳亲王已宣布尤拉死了。亲王不同意,他肯定露不了面。艾蕾的奶妈哭着告诉她,她母亲终于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下令把她送到阿尔巴罗城的冈比拉立府邸。艾蕾很清楚,一旦回了家,就等于进了死牢,永远与外界隔绝了。如果回到卡斯特罗修道院,她至少还可与其他修女一样收发信件。另外,她下决心回修道院,还有一个原因,尤拉为她在修道院的花园里洒下了鲜血。她要再去看看传达修女的木头椅,尤拉曾坐在上面观察膝盖上的伤口,也就是在那里,他把一束沾有鲜血的花交给玛丽达。她把这束花一直带在身边。
      艾蕾悲伤地回到了卡斯特罗修道院。这个故事本来到此可以结束了。这样对她本人,对读者都比较适宜。因为确实我们将目睹一颗纯洁而高贵的心慢慢堕落。从此,她处处谨小慎微,处处编造文明的谎言,而把由强烈而自然的感情支配的纯真举动抛到了一边。罗马本的作者在这儿有一段颇为朴素的议论:女人费力生了个漂亮女儿,便以为有能力引导她生活;女儿六岁时,母亲有理由对她说:“小姐,扯好你的领子吧!”当女儿十八岁,母亲五十岁,女儿与母亲一样,甚至比母亲更明白事理时,这位母亲仍以为有权安排女儿的生活,甚至有权制造谎言。下面我们将看到,艾蕾的母亲怎样费尽心机,使弄手腕,折磨爱女十二年,最后将她置于死地。这便是母亲强行支配女儿命运的可悲结局。
      冈比拉立老爷死前,欣慰地看到罗马城宣布了对尤拉的判决,判处尤拉以两小时的烙刑,然后慢火焚烧,骨灰扔进台伯河。今日,在佛罗伦萨新圣母隐修院的壁画上,还能看到当年是如何对犯渎圣罪的人执行这种酷刑的。执刑时一般需要布置很多卫兵,防止愤怒的人群冲上去,代行刽子手的职务。因为当时人人都以为自己是忠心捍卫圣母的人。冈比拉立老爷临死前看到了这份判决书。他把位于阿尔巴罗与海之间的那块土地送给炮制这份判决书的律师。这位律师也不是无功受禄,因为没有一个证人说尤拉就是化装信使、率领那些强盗进攻的青年人。这份慷慨的厚礼让罗马所有阴谋家都眼红。那时在教廷有一个修士,老谋深算,无所不能,甚至可以迫使教皇封他为主教。他为高劳纳亲王办事,对这位厉害的主顾,敬重之至。当冈比拉立夫人见到女儿回到卡斯特罗,便叫来这位修士,说:
      “大人如能帮我这个忙,我一定重重酬谢。情况是这样的,不久,在那不勒斯就要宣布和执行对尤拉的判决。那不勒斯总督是我的远亲。他写信告诉了我这个消息。我请大人看看这封信。尤拉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呢?我派人给亲王送去五万皮亚斯特,请他把这笔款子全部或部分转交给尤拉。条件是他让尤拉加入西班牙国王的军队,去平定佛郎德勒的叛乱。总督会给尤拉出具当过上尉的证明。不过对他的判决,我想在西班牙也是会要执行的。因此他要化名,叫厉扎拉男爵。历扎拉是我在阿勃鲁兹的一块小领地,我假装把这块地出卖,设法把产权转给他。我想,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母亲,会这样对待杀她儿子的凶手。其实,花五百皮亚斯特,我们就能永远摆脱这个讨厌的家伙。可我们不想与高劳纳过不去。因此,我请大人转告亲王,因为尊重他,我才肯花六万或八万皮亚斯特。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听见尤拉这个名字了。请你转达我对亲王的敬意。”
      修士说,三天内他将到奥丝第那边走走。冈比拉立夫人给了他一枚价值一千皮亚斯特的戒指。
      几天后,修士回到罗马,对冈比拉立夫人说,他没有把她的建议传达到亲王那里。不过,一个月之内尤拉会去巴塞罗那,她可以通过这个城市的某家银行,把五万皮亚斯特转给他。
      亲王说服尤拉遇到了一些困难。虽然尤拉知道留在意大利十分危险,但他下不了决心离开祖国。亲王让他看远一点,冈比拉立夫人总会死的,还答应三年后,不管情况怎样都让他回来。但是说这些都没用。尤拉热泪满面,就是不答应离开。亲王无法,只好说这是他个人请他帮忙,亲王是父亲的朋友,尤拉不好不从。可是他无论如何要知道艾蕾的消息。亲王便答应给他转递一封长信,并准许他在佛郎德勒每月给她写一封信。最后尤拉心情沉重地起程赴巴塞罗那。亲王不希望尤拉再回意大利,便把他的来信都付之一炬。我们忘了说明,亲王生性并不喜欢让别人记恩,但为了使尤拉易于接受,不得不对尤拉说,他认为送高氏家族一位忠实部下的独生儿子五万皮亚斯特是合适的。
      可怜的艾蕾在卡斯特罗修道院被当作公主对待。父亲去世后,她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拥有了巨额家资。在安葬父亲时,她发给每个愿替冈比拉立老爷戴孝的人一丈八尺黑呢。她刚开始服孝时,一个陌生人送来尤拉的一封信。她拆信时是那样激动,看完信又是那样忧伤。她非常认真的检查了笔迹,确信这封信是尤拉写的。信里谈到爱情。可是天啊,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原来这信是冈比拉立夫人一手炮制的。她的打算是:先写七、八封感情浓烈的信,再写一些信让爱情渐渐地降温。
      时光荏苒。十年的不幸生活,我们在这里一笔带过。艾蕾觉得尤拉把她忘记了。但对于罗马最显贵的公子少爷的求爱,她矜持地拒绝了。不过,当有人向她介绍奥克塔夫·高劳纳时,她有些动心了。这是在波洛拉粗暴接见她的有名的法布立司·高劳纳亲王的长子。她似乎觉得,如果非得有个丈夫,给她在罗马和在那不勒斯王国的土地作保护人,那么从前尤拉尊敬的姓氏没有别的姓氏那样可恶。若她同意这门婚事,她很快就能了解到有关尤拉的实情。因为老亲王法布立司常常激动地谈起厉扎拉上校(尤拉)非凡的勇敢。他简直像旧小说里的英雄,因为不幸的爱情,对一切欢乐都无动于衷,只想以高尚的行为来排遣忧伤。他以为艾蕾早已结婚,因为冈比拉立夫人也不断编造谎言欺骗他。
      艾蕾与狡猾的母亲和解了一半。母亲迫切希望女儿结婚。卡斯特罗圣母往见会修道院的老庇护红衣主教桑第·古阿托是艾蕾母亲的朋友,即将去卡斯特罗。她要他秘密向修道院年老的修女宣布,他接到一份大赦令,因此推迟了行期。教皇格列戈利十三对强盗尤拉发生了怜悯。这个强盗曾侵入修道院,因而被判渎圣罪。教皇相信,尤拉带着这个罪名,永远出不了炼狱,即使在墨西哥被叛乱的野蛮人捉住杀害,也不能免除这种惩罚。现在他死了,教皇决定撤销对他的判决。这个消息震动了整个卡斯特罗修道院,也传到了艾蕾的耳朵里。这时,她这个有万贯家财但十分无聊的人,为虚荣心所驱使干了一件大蠢事。大家都知道,发生战斗的那一天,尤拉曾躲进传达修女的值班室。艾蕾为了把自己的卧室修在这个值班室里,便出钱翻修了半个修道院。从此,她就待在这间卧室,闭门不出。在那场战斗中,尤拉带领的人里,有五人幸存。她想方设法,不顾别人议论,雇来了活着的三人,其中有一个是育格,他已经年老,一身是伤。看到这三个人,引起很多人搬弄嘴舌。但艾蕾高傲的性格让整个修道院的人都害怕。每天人们看到他们穿着号衣,在栅栏外边听她的吩咐,常常用很多时间回答她不断提出的问题。
      听说尤拉已死,艾蕾便闭门不出,过了六个月的隐居生活。她的心被无法医治的痛苦和长期的无聊揉得粉碎。现在却被虚荣心唤醒了。
      不久前,院长去世了。桑第·古阿托红衣主教也到了九十二岁的高龄。尽管如此,他仍是修道院的庇护人。根据惯例,由他拟定一份名单,上面列着三个修女的名字,然后由教皇选定其中一个作院长。一般情况下,教皇不看名单上的后两个名字,他只把她们划去,修道院长便算是选定了。
      从前传达修女的值班室,现在成了按艾蕾的吩咐建筑的新楼侧翼顶端的一间卧室。卧室窗户约有两尺高,外面便是尤拉洒过鲜血的甬道。现在它成了花园的一部分。一天,艾蕾倚窗而立,凝视着地面。这时窗前走过三个修女,她们几小时前被红衣主教作为已故院长的接替者列入候选名单。艾蕾没注意到她们,所以没向她们致意。其中有一个恼了,大声对另外两个说:
      “一个寄宿生,把卧室向公众开放,这倒是个好办法!”
      这话使艾蕾回过神来。她抬起眼睛,看到了三双不怀善意的目光。
      她没理会她们,关上了窗户,心想:“我在修道院里当羊羔,也当得够久了。仅仅给城里好奇的先生们提供点乐趣,我也得当回狼。”
      一小时以后,她派人给母亲带去一封信。十年来,母亲一直住在罗马,在那里很有威望。信上写道:
      “尊敬的母亲:
      “每年我生日的时候,你给我寄来三十万法郎,我在这里都胡乱花掉了,虽然很体面,却终究是胡闹。尽管很长时间,你没有表示对我的关心。但对你从前的种种好意,我知道用两种方式报答。我不会结婚了,可我乐意作修道院的院长。我打定这个主意,是因为古阿托红衣主教给教皇推荐的三位修女是我的敌人,不管她们谁被选上,我都要受欺侮。请把给我的生日礼物,送给该送的人。让我们先争取把新院长的任命推迟六个月。这将使我的朋友修道院的主事欣喜若狂。因为眼下是她主持修道院的事务,对我而言,这也是幸福的源泉。谈到你女儿时,我是很少用这个词的。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有点狂。但如果你认为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三天后我就去当修女。我在修道院呆了八年,从不外宿,因此,我有权获得半年的豁免期。豁免许可证不成问题,付四十埃居就行了。
      “尊敬的母亲,我谨向你致敬......”
      冈比拉立夫人看了这封信很高兴。她现在万分后悔,觉得不该叫人向女儿宣布尤拉死了。她不知道怎么才能使女儿摆脱深愁重忧。她原来料想女儿会莽撞行事,甚至怕女儿到墨西哥去寻访传说尤拉遇害的地点。要那样的话,她可能在马德里打听到厉扎拉上校的真名。可另一方面,女儿来信要求的事情非常难办,甚至也可说荒谬至极。一个还不是修女的姑娘,一个被强盗发疯般地爱过,也可能发疯般地爱强盗的姑娘,怎么能领导一家修道院?须知罗马的王公显贵,家家都有亲人在里面!不过,冈比拉立夫人心想,有人说过什么官司都可以打,也可能赢。冈比拉立夫人在回信中给女儿送去一丝希望。女儿平常冲动时总有些荒唐想法,但时间一长,又会冷下来。到晚上,母亲到处打听关于卡斯特罗修道院的消息。听说古阿托红衣主教几个月来心情不好:他想让侄女嫁给堂奥克塔夫-高劳纳,就是上文常提到的那个法布立司亲王的长子,但亲王只同意她嫁给次子。那不勒斯国王和教皇终于联系,共同讨伐法日拉大森林的强盗。战争使高劳纳亲王的财产无缘无故地受到损失。为弥补损失,亲王要求长媳必须给高劳纳家族带来六十万皮亚斯特(合三百二十一万法郎)作陪嫁。然而,即使古阿托红衣主教把所有亲属的财产都拿过来,也不过三十八到四十万埃居。
      那天晚上,冈比拉立夫人一直跑到深夜,找古阿托的一些朋友核实情况。第二天早晨七点,她登门拜访老红衣主教,对他说:
      “主教阁下,我们两人都上了年纪,用不着说假话仆人了。我来这里给你出个主意。也许有点异想天开,不过可以说,它并不那么可怕。当然我也承认,它确实十分荒唐。过去有人为堂奥克塔夫提亲,要我女儿艾蕾嫁给他,我对他产生了好感。在他结婚的那日,我请你转交给他二十万皮亚斯特的地产或现金。像我这样一个寡妇作这样大的牺牲,是为了让我女儿艾蕾当卡斯特罗修道院的院长。她现在二十七岁了。自十九岁起,她就一直住在院里。为此,必须把选任新院长的事推迟六个月。这样做是符合教规的。”
      老红衣主教不禁大声道:“你说什么,夫人?你要求一个身衰力竭的可怜老人做的事,连圣上本人也不能办到。”
      “阁下,正因如此,我才说这是荒唐的事。傻瓜会觉得这是发疯了。然而,熟悉教廷内情的人知道,我们仁慈的教皇格列戈利十三愿意成全这门亲事,以奖赏阁下长期忠心耿耿的效力。罗马人都知道,大人对这门亲事盼望已久。况且这种事也是可以办的,因为它符合教规。明天,我女儿就是修女了。”
      “夫人,可这是买卖圣职罪......”老头嚷起来,声音可怕。
      冈比拉立夫人起身告辞。
      “这是什么纸,你丢在这里?”
      “这是地产清单。如他不要现金,我就给他价值二十万皮亚斯特的土地。转换产权可以慢慢地在暗中办好。比如说,高劳纳家族与我打官司,我可以输......”
      “可是,买卖圣职罪呀!夫人,可怕的买卖圣职罪!”
      “首先必须把选任新院长的事推迟六个月。明天我再来听取大人的吩咐。”
      我觉得有必要向出生在阿尔卑斯山北部的读者解释,他们的对话里,为什么有几段近似打官腔。我要提请大家注意,在严格信奉天主教的国家,有关敏感问题的对话,大多数会传到忏悔室,因此,对话用的是恭敬的字眼或嘲讽的语气,都不是无关紧要的事。
      次日,冈比拉立夫人获悉,由于在卡斯特罗修道院院长候选人名单上发现重大错误,名单上第二名修女家族里有个叛教者,他的一个叔祖父在乌狄纳信了新教。因此,院长的选任推迟六个月。
      冈比拉立夫人准备让高氏家族增加一大笔财产。她觉得应该在高劳纳亲王那边去活动活动。经过两天的精心安排,她终于在罗马附近一个村子里会见了亲王。可会见结束后她甚为不安。亲王平素少言寡语,可这时却一个劲地夸赞历扎拉上校的战功。要他在这方面保守秘密是不可能的。亲王视尤拉如得意门生,甚至如亲生儿子,把他从佛郎德勒寄来的信捧在手里反复诵读。假如艾蕾知道尤拉还活着,而且功勋卓著,那么十年来冈比拉立夫人作了这么多的牺牲,她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
      手稿里有许多情节描写了当时的风俗人情,但叙说起来令人伤心,我以为应该略去。罗马本子的作者费了许多功夫,研究许多细节的具体日期,我也都删去了。
      冈比拉立夫人与高劳纳亲王会晤后两年,艾蕾当上了卡斯特罗修道院院长,而古阿托红衣主教在犯下买卖圣职的大罪之后痛苦而死。这时候卡斯特罗教区的主教是米兰城的贵族弗朗西斯科·西达底尼大人。他是罗马教廷最美的男子。这位年轻人谦恭尔雅,举止脱俗,与修道院的院长过从甚密,尤其在她为美化修道院而建新回廊时来得更勤。西达底尼主教二十九岁,对漂亮的院长爱之若狂。一年以后,审理他的案子时一些修女出庭作证,说主教来修道院非常频繁,常对院长说:
      “在别处,我号令一切。说来不好意思,这使我感到快乐。而在您身边,我顺从得像个奴隶,但我亦感到快乐,而且它远远超过号令一切的快乐。我受一个高贵的生灵主宰,除了顺从你的意志,我没有别的意愿。我宁愿终身作你卑微的奴隶,也不愿离你去作国王。”
      证人说,在他说这种肉麻的话时,院长常常命他住嘴,言辞很不客气地表示出对他的轻蔑。
      另一个证人说:“说真的,院长把他当仆人训斥。在这种情况下,可怜的主教低着头,流下了眼泪,但就是赖着不走。他每天都能找到新的借口来修道院,使修女们的忏悔神甫和院长的冤家对头纷纷议论。但院长的密友修道院主事激烈地为她辩护。主事是在院长直接领导下管理修道院的内部事务的。”
      这位主事说:“高贵的姊妹们,你们知道,院长年轻时爱上了一位勇士,结果很不顺心,使她产生了很多怪癖的想法。但你们都知道,她的性格很特别,她看不起谁,就永远不会相信他。她当我们的面,骂可怜的西达底尼老爷。可能她一辈子也没说过那么多骂人的话。他那个地位的人,每天来遭骂,连我们都感到脸红。”
      那些心怀不满的修女却说:“是的,他每天来。因此,她私下待他并不坏。不管怎么说,这种关系有损圣母往见会修道院的名声。”
      高傲的院长每天辱骂年轻的主教,比最严厉的主人训斥最苯的奴仆要厉害好几倍。但是,主教陷入了情网。他始终记着他从家乡带来的格言:事情一旦开了头,就要不择手段直达目的。
      主教对他的心腹塞扎德贝纳说:“说到底,一个情人不到万不得已就从情场撤退,会叫人瞧不起的。”
      现在,我的乏味的工作,便只能是摘录一桩讼案的记录。
      它肯定枯燥得很。这桩讼案结束以后,艾蕾就自杀了。我在一家图书馆(我不能说出它的名字)读过这桩讼案的记录。对开本,八大卷。审讯和评议用的是拉丁文,回答用的是意大利文。我在这些材料里读到,1572年11月的一天晚上,十一点左右,年轻的主教单独来到白天信徒们可以出入的教堂门口,院长亲自给他打开门,允许他跟着她进去,在一间她常占用的房子里接待了他。房间里有一道暗门,通到教堂大厅的讲坛。不到一小时,主教被打发走了。院长亲自送他到教堂门口,对他说:
      “回府去吧,快点离开我。再见了,大人,您真叫我厌恶。我好像把身子给了一个仆人。”
      三个月后,狂人节来临了。当时,卡斯特罗城的狂欢节很有名。人们带着假面游行。欢闹声响彻全城。人们都从一个带铁栅的小窗前经过。窗里面便是修道院的马厩。不过大家都知道,在狂欢节前三个月,马厩改为了客厅。节日期间,这里总是座无虚席。在狂欢的人群中,主教乘一辆四轮马车由此经过,院长向他打了个手势。当天夜里一点钟,他果然来到教堂门口,进了门,但不到三刻钟就被赶了出来。自十一月第一次相会以来,他几乎每周都到修道院来一次。谁都看得出他脸上得意忘形的神色,年轻傲慢的院长为此非常恼火。复活节是星期一。这天和往常一样,院长对待他像对待最下贱的人,对他说的话连修道院最穷的苦力都会受不了。可没过几天,她又给他使眼色。果然英俊的主教又在半夜时分到了教堂门口。她叫他来是为了告诉他,她已经怀孕了。
      案件记录中说,她这话一出口,主教吓得脸色惨白,呆若木鸡。院长有些发烧,她请人叫来医生,把经过全告诉了他。医生知道病人的慷慨性格,答应帮她摆脱困境。他首先介绍她与一个平民的妻子联系。那女人虽不是职业接生气却有这方面的本事。她丈夫是面包商。艾蕾与她交谈后,对她很满意。她告诉艾蕾,她已有了挽救她的计划,只是需要她在修道院找个心腹协助。
      接生婆走了。过了几小时,艾蕾觉得不能让她在外面多嘴多舌,便叫来医生,又把接生气召回修道院,热情接待。这女人担保,即使不叫她回来,别人说的秘密,她也决不会泄露。但她重新声明,如果院内找不到两个熟悉内情忠于院长的女人,是干不了这事的(肯定她想到了杀婴罪)。反复思考以后,院长决定把这可怕的私房事告诉修道院的主事,出身于C公爵家族的威克朵阿和P侯爵的女儿贝拉德修女。她叫她们对着祈祷书发誓,即使在忏悔室里,也不泄露一个字。两个女人听得一身发冷。她们在后来的审讯中承认,她们当时以为性格孤傲的院长会讲出一起杀人案。
      院长对她们直截了当地说:
      “我失节了,我怀了孕。”
      威克朵阿与艾蕾有多年的友谊,她听了这句话很是不安,流着眼泪问:
      “是哪个冒失鬼造的这个孽?”其实她是心慌,并非出于好奇想打听什么东西。
      “我都没对忏悔神甫说,怎么能告诉你们呢?”
      两个女人立即商量如何在修道院掩盖这不幸的秘密。她们决定首先把院长的床铺从位于修道院中心的卧室,挪到准备辟作药房的脾气角落,也就是艾蕾捐款修建的那栋楼的四层。在这里艾蕾生下了一个男孩。
      面包商的夫人在主事的房间里藏了三周。一天她抱着婴儿,匆匆走过回廊时,孩子哭了起来,吓得她躲进了地下室。一小时后,贝拉德小姐在医生协助下,打开了花园的小门,面包商夫人急忙走出修道院,不久就出了城。在野外,她仍然感到恐惧,不知往哪里藏身,看见有个岩洞,便躲了进去。院长给主教的心腹赛扎·德·贝拉写了封信。他按信上说的跑到了岩洞。他骑着马,将婴儿抱到怀里,然后急奔蒙特菲雅高纳。新生儿在圣·玛格丽特教堂行了洗礼,取名叫亚历山大。当地一家客店的老板娘为婴儿雇了一个乳母,赛扎给了她八埃居。举行洗礼仪式时,聚在教堂周围的女人大声问赛扎,谁是孩子的父亲。
      他对她们说:
      “是罗马的一个老爷,他骗奸了一个像你们一样的可怜女人。”
      说完,他走开了。
    —— 七 ——

      迄今为止,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偌大一个修道院,住着三百多位好事饶舌的女人,都没有人看见了什么,也没有人听见了什么。院长抓了几把罗马新铸的金币给医生。医生从中拿了几枚给面包商的女人。那女人打扮得花技招展,丈夫妻了疑心。他翻她的箱子,找到几枚闪闪发亮的金币,以为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便用小刀比着她的脖子逼她说出钱的来历。她支唔了一会儿后,终于说出真情。夫妻双方和解后,一起商量这笔钱怎么花。妻子想用它还债,男人认为最好是买一头骡子。于是他们说买就买了。谁知这头骡子倒惹出事来,原来左邻右舍都知道他们两口子很穷。城里好嚼舌头的女人,不管是友好的还是带有敌意的,接踵而来,问面包商的老婆,是哪个慷慨的情夫出钱给他们买骡子。这女人生气了,说话中不免亮了一些底。
      一天贝拉去看孩子,然后来向院长报告情况。院长身体尚未恢复,仍强打起精神,来到栅栏前,责怪他用人不慎,走漏了风声。主教听到这些消息,吓得病倒了,便写信给他在米兰的几个兄弟,说他受到了的不公正的控告,请他们前来相助。他身体十分不适,决定离开卡斯特罗。在走前,他给院长写了封信。
      “您可能已经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因此,您若有心拯救我的名誉,甚至我的生命,并避免把事情弄得更糟,您可把这件事归罪于前几天去世的让·巴底斯达·道拉立。这个方法即使不能挽回您的名誉,至少使我的名誉不会再遭到任何损害。”
      主教叫来卡斯特罗修道院的忏悔神甫堂路易兹,对他说:“请您把这封信交给院长本人。”
      院长读过这无耻的短信,当着房间里所有人的面大声道:“喜爱漂亮外表胜过高尚心灵的轻佻女人,受这样的对待活该!”
      卡斯特罗的街谈巷议,很快传到了严厉的红衣主教法内兹耳里(几年来,他装出这种严厉样子,希望在下一届教皇选举中,能得到那批“强硬派"红衣主教的支持)。他立即下令给卡斯特罗最高行政官逮捕西达底尼主教。主教府的仆人怕受连累,都逃跑了。唯有贝拉忠于他的主子,发誓宁愿死于酷刑,也不供出任何有损于主子的事情。
      西达底尼看到府邸被警察包围,又写信给兄弟求救。但等到他们从米兰匆忙赶来,主教已经关进了郎西立奥纳监狱。
      在初审记录中,我看到院长承认了自己的过错,但否认与主教有什么关系。她说同犯是修道院的律师道拉立。
      1573年9月9日,格列戈利十三下令迅速严办此案。于是一个刑事法官、一个检察官和一位警监被派到卡斯特罗和郎西立奥纳。主教的仆人贝拉只承认他曾把一个孩子抱到奶妈家。法官当着威克朵阿和贝拉德的面审问他,连续两天用刑。他忍受着皮肉之苦,死守诺言,法官没有从他口里掏出一点东西。
      威克朵阿和贝拉德目堵贝拉受的刑罚,一受审问便承认了她们所做的一切。为了查出主犯,所有的修女都受到讯问,大多数人说是主教大人。有个传达修女还引述了院长把主教赶出门时骂他的话。她接着说:
      “他们用这种口气说话,肯定早已有了关系。平常主教大人非常自负,而每次走出教堂,却显得狼狈不堪。”
      有个修女面前摆着刑具。她在回答讯问时说罪犯是猫,因为院长总是把它搂在怀里抚摸。另一个修女则说,罪魁应该是风,因为刮风的日子,院长总是显得高兴。而且她还修了个临风阁。经常站在上面任风抚摸,在这时要求她帮什么忙,她是决不会拒绝的。面包商的女人、奶妈、蒙特菲雅高纳那些饶舌的女人,看到贝拉受刑,吓得心惊胆战,全都供出了真情。
      年轻的主教在郎西立奥纳病倒了,或者说假装病倒了。他的几个兄弟以此为理由,借助冈比拉立夫人的威望和影响,多次拜见罗马教皇,请求在主教恢复健康之前暂停审讯。严厉的红衣主教法内兹为此增派士兵看守监狱。既然不能审问主教,法官们便开庭再审院长。一天,艾蕾母亲托人传话,叫她鼓起勇气,否认一切,然而她什么都承认了。
      “起初,你为什么要把罪推到道拉立身上?”
      “出于对那位懦弱主教的怜悯。另外,我救了他那条可怜的性命,他便能照顾我的儿子。”
      招认后,院长被关到卡斯特罗修道院一间房子里。房子的墙壁和房顶都有八尺厚。修女们谈起这间黑牢来都害怕。大家称之为修士室,院长在这里由三个修女严密看守。
      主教的身体稍有好转。三百多名警察和士兵便把他从郎西立奥纳监狱提出来,用驮轿押到罗马,关在一座名叫考特沙瓦拉的监狱。不几天,修女们也被带到了罗马。院长关在圣玛特修道院。有四个修女受到控告:威克朵阿小姐、贝拉德小姐、传达修女和听到院长辱骂主教的守门修女。
      法庭助理庭长是司法界的首要人物之一,他负责审问主教。可怜的贝拉重新受刑,他不但什么也没承认。还说了一些让检察官不快的事情,结果又被动了刑,威克朵阿和贝拉德小姐也受了轻刑。主教愚蠢地否认一切,而且十分固执;他在艾蕾身旁度过三个夜晚,这是抵赖不掉的,于是,编出一大堆细节,说明他是清白的。
      最后,法庭让院长和主教对质。尽管她一直说的是实话,法庭还是对她动了刑。她一再重复第一次供认的事实。而主教仍然抵赖,还大骂院长。
      在查理五世和菲利普二世统治之后,司法系统虽说也采取了一些明智的措施,但占上风的仍是严刑峻法的思想。正是基于这种思想,主教被判无期徒刑,关在圣·安热城堡,院长被判终身监禁,关在她所在的圣·玛特修道院。
      冈比拉立夫人为了救女儿,已经雇人挖掘地道。地道从宏伟的古罗马城留下的一条下水道挖起,挖向圣·玛特修道院安放修女遗体的地下室。地道约两尺宽。为了防止塌方,左右两边的土壁都用木板撑住。雇工们一边向前掘进,一边用两块木板架成A型的拱顶。
      地道处于三十尺深的地下。重要的是要把握好方向,因为不时遇上水井或楼房基脚,工人不得不绕过去;处理挖出的土也很困难。看来只有在夜晚将它们撒在罗马的各条街道上。这些泥土仿佛从天而降,大家都感到惊奇。
      为了设法救出女儿,冈比拉立夫人花了好几笔巨款。但她挖的地道肯定是被发现了。不过,教皇格列戈利十三世于1585年去世,一时皇位空缺,朝纲开始混乱。
      艾蕾在圣·玛特修道院的境遇极其恶劣。一个十分富贵的院长,犯了这种罪,被几个贫穷的小修女看守,会受到什么对待,我们可想而知。艾蕾迫切地盼望母亲雇人进行的工程早日完成。她突然间内心感到一种异样的激动。早在半年以前,法布立司·高劳纳见格列戈利十三世的身体危在旦夕,便拟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准备在皇位空缺时实施。他派了一名军官去探望尤拉。尤拉化名厉扎拉上校,在西班牙军队里名声很响。高劳纳召尤拉回意大利,而他也归心似箭。他用假名在亚得里亚海滨的小港佩卡拉下船。小港坐落在多山的阿勃鲁兹地区,由基埃蒂地方统辖。他走出山路,直抵波洛拉。亲王见到尤拉,喜出望外,使得大家十分惊异。他对尤拉说,召他回来,是为了叫他当自己的继承人,来指挥军队。尤拉回答说,从军事上说,这没有多大意义。假如西班牙真要消灭意大利的民间武装,只用半年时间,花很少一点钱,就可达到目的。
      “但是,话说回来,”尤拉又说,“只要您亲王有此意愿,我就准备干了。我在您面前,永远是在西安比战场上献身的拉钮司的继承者。”
      在尤拉到波洛拉之前,亲王已发布命令,禁止任何人谈论卡斯特罗主教和院长一案,违者格杀勿论。在接见尤拉的喜悦气氛中,亲王要求陪他去阿尔巴罗,他先派一千士兵占领了该城,再拨一千二百人马把守去罗马的大路。当年的老司柯底依然健在,亲王把他召来,请到充作司令部的房子,让他走进自己和尤拉所处的房间,可以想象可怜的尤拉心情是何等的激动。两个朋友拥抱成一团。
      亲王对尤拉说:“可怜的上校,现在有件事很糟,你应有思想准备。”
      说到这里,亲王吹灭蜡烛,把两个朋友锁在里面走了。
      第二天尤拉不愿出门,派人请示亲王准许他回波洛拉,并要求请几天假。而那人回来告诉他,亲王和他的部队都不见了。原来夜里,亲王获悉教皇格列戈利十三世驾崩,立即集合队伍,忘了叫醒尤拉。尤拉身边仅留三十余人,都是原先拉钮司的部下。大家清楚,在那个时代每当皇位空缺,法律便松弛,人人都想满足自己的私欲。谁有武装,谁就有一切。这就是高劳纳亲王在断黑前派人绞死五十多个敌人的原因。
      虽然尤拉手下不到四十人,但他勇敢地向罗马进军。
      卡斯特罗修道院院长的仆人,都住在圣·玛特修道院附近的简陋房子里。他们仍然忠于主人。格列戈利十三世拖了一个星期才断气。冈比拉立夫人迫不及待地盼着教皇早死,好趁着混乱,挖通最后五十来步长的地道。由于地道要通过几户人家的地窖,她担心工程在扫尾阶段会暴露目标。
      尤拉回到波洛拉的第三天,艾蕾雇用的三个老仆人(他们曾在尤拉手下当兵)像发了傻劲。他们明知艾蕾被关在秘室,并由几个对她怀有敌意的修女看守,但他们中间的育格还是来到修道院门前,请求准许他立即入内见主人。他的要求被拒绝,他本人被赶出门外。他虽然失望,却仍待在那里不走,给每个进出修道院的勤杂人员一个铜板,并清楚地告诉他们:“和我一起高兴吧。尤拉老爷回来了。他还活着。请告诉您的朋友。”
      育格的两个伙伴不断给他送钱,同时也和他一起不分白天黑夜向公众散发,并重复着同样的话,直到所有的铜板发完为止。然后三个老兵轮班到圣·玛特修道院门口守候,向过路人问好,并说着同样的话:尤拉老爷回来了,等等。
      这些忠诚老兵的计划果然成功。发了第一个铜板后还不到三十六小时,关在秘室里的艾蕾便知道尤拉还活着。这个消息简直让她发了狂:
      “母亲呵!你害苦我了!”
      几小时后,小玛丽达来证实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她送掉了自己所有的金首饰,才被允许跟着送饭的传递修女入内。艾蕾激动得热泪盈眶,扑到她怀里说:
      “这太好了,可我不可能和你在一块了。”
      玛丽达说:“肯定能的,我想,新教皇当选之时,你的监禁就会改为流放的。”
      这次相会后的第三天夜里,在圣·玛特修道院,教堂的一处地面轰然一声塌了下去。修女们以为修道院要倒塌了,吓得乱成一团,惊叫发生了地震。教堂大理石地面陷落一个小时后,冈比拉立夫人跟着三个从前为艾蕾当差的老兵,由地道进入黑牢。
      老兵欢呼道:“胜利了!胜利了,小姐!”
      艾蕾却十分害怕,她以为尤拉也一块来了。老兵们告诉她,跟来的只有冈比拉立夫人,尤拉指挥几千名士兵,刚刚占领阿尔巴罗城。她这才放心,恢复了平常的严肃表情。
      不一会儿,冈比拉立夫人出现了,她由一个侍从搀扶着,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出来。侍从穿着制服,佩着宝剑。不过他那身礼服上却沾上了泥土。夫人呼道:
      “呵,我心爱的艾蕾!我来救你了!”
      “谁说我想获救?”
      冈比拉立夫人一下惊呆了。她瞪着眼睛看着女儿,内心惶惑不安。她镇定了一下说:
      “好吧,亲爱的艾蕾,命运迫使我向你承认一件事。过去我家遭到许多不幸,我那时做这件事或许是很自然的,但今天我很后悔。我要请你原谅,尤拉......澎西福......还活着......”
      “正因为他活着,我才不想活了。”
      起初,冈比拉立夫人没听明白女儿的话,后来,她明白过来了,就可怜巴巴地恳求她,但女儿没有答话。她转向十字架作祈祷,不再理睬母亲。差不多整整一个小时,冈比拉立夫人费尽口舌,叫她开口,或看一眼母亲,但终究是白费气力。最后艾蕾不耐烦了,说:
      “过去,我把他那些信,藏在阿尔巴罗我那间小房的圣像基座下。当初让父亲把我捅死就好了!您出去吧,把金子给我。”
      尽管侍从惊惶地向她示意,冈比拉立夫人还想继续与女儿说说,可艾蕾忍耐不住了。
      “至少再让我自由一个小时吧。您害了我一辈子,现在还不让我安静地死吗?”
      “我们还可以控制地道两、三个小时。我希望你能回心转意。”冈比拉立夫人哭着说。
      她从地道走了。
      艾蕾对一个老兵说:“育格,你留在我身边。带好武器,我的朋友,因为可能还得保护我。让我看看你的匕首、长剑、短刀。”
      老兵一一让她检查了。武器都很好。
      “那好,你到外面守着吧。我要给尤拉写一封长信,然后由你亲手交给他。我不愿别人去送。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信中写的你都可以看。把我母亲留下的金币装到你口袋里吧。我只要五十枚就够了。放在我床上吧。”
      艾蕾说完这些话,便开始写信:
      “我对你没任何怀疑,亲爱的尤拉。我要没有失足,该有多么幸福。现在我去了,因为不这样,我会在你的怀里痛苦万分。你不要以为,在你走后我还爱过别的男人。情况远非如此。我在卧室里接待过一个男人,但我内心十分鄙视他。我的过错仅仅是因为烦恼,要说是因为放荡也行。可我作过努力。我跑到波洛拉找你。你敬爱亲王,所以我也敬重他。可他却待我冷酷无情。你想一想,经此打击,我的精神遭到了何等的挫伤。你还想一想,我遭到如此打击的心灵,被谎言包围了十二年。我知道,我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子。起初我收到三十来封信。你想象一下我拆开这些信时心情是多么激动。可是,我读这些信时,心顿时变得冰凉。我细看了笔迹,认出这些信是出自你的手,却不是出自你的心。你是否想到,这第一场骗局动摇了我整个生命的精神支柱,使我看到你的信感觉不到丝毫快乐。接着有人卑鄙地宣布你死了,把我心灵里尚存的青春时期的幸福回忆扫荡一尽。你可能理解,我首先想的,是去墨西哥,亲手抚摸那里的海滩。据说你是在那里被野蛮人杀害的。假如我的想法实现......我们现在就幸福了。因为在马德里,尽管有人会提防我,在我周围布置很多狡猾的密探,我还是能引起那些稍有点良心和同情心的人关心,可能了解到事实真相,何况,我的尤拉,你的赫赫战功已经引人注目,可能在马德里就有人知道你是澎西福。你想弄清楚是什么妨碍了我们的幸福?首先是亲王在波洛拉冷酷而带有侮辱的接待,其次,从卡斯特罗到墨西哥,会遇到多大的障碍呀!你知道,我当时已经心灰意冷。后来,我又生出了虚荣心。我让人在修道院修建大楼。把传达修女值班室改作我的卧室。因为那一夜你曾在那里待过。有一天,我正在凝视你为我洒过鲜血的那块土地,听到有人在说侮辱我的话。我抬起头,看到了几张恶意的脸。出于一种报复心理,我想当修道院的院长。母亲知道你还活着,所以作了很大努力,使我荒谬地得到了这一职务。可是这个职务给我添了不少烦恼,最后还腐蚀了我的灵魂。我乐于在他人的痛苦中来显示自己的权力;我做过一些不公正的事。我三十岁了,在别人眼里,我有美德、有钱、受人尊重。然而我却觉得十分不幸。就在这时,那个可怜人出现了。他很仁慈,但又很愚蠢。因此,对他最初说的那些话,我没有反驳。自从你走后,我的处境是那样恶劣,以致我的心灵十分软弱,连最小的诱惑也无力抵御。我要不要向你坦白那件丑事?我想一个要死的人,干什么都允许。当你读到这些文字时,蛆虫可能在啃噬本应属于你的美丽的躯体。是的,我应该说出那件令我痛心的事。我那时也弄不清为什么我不像罗马的那些妇人,去尝试那种粗俗的爱情。我曾有这放纵自己的想法,但我投入这个男人的怀抱,总是感到厌恶和烦闷,哪里还有一丝快感。眼前总浮现出你我在阿尔巴罗我家花园里相会的情景。那时你在圣母玛丽亚的感召下,产生了那种表面高尚的想法,而实际上它是除我母亲之外造成我们不幸的又一原因。你从不压人凶人,总是那样温柔、善良。你注视着我。可我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时,有时生气起来,我真恨不得要使出全身气力揍他。亲爱的尤拉,这就是全部实情。我不愿把这一切瞒着你去死。我原来也想过,把实情向你说出来后,我可能又会打消死的念头。可我现在只是更明白了,我如果保持了清白的身子,与你重逢该是何等的快乐啊。我愿你活着,留在军队里,要知道我听到你的战绩时有多高兴啊。天啊!若我收到你的信,尤其是在阿舍纳战役后的信,那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啊!生活下去吧!别忘了牺牲在西安比战场上的拉钮司,别忘了艾蕾。为了不看到你责难的眼神,我就在圣·玛特与你永别了。”
      写完信,艾蕾走近老兵,见他已睡过去了,悄悄地抽出他的短剑,然后把他叫醒,对他说:
      “我写完了。我担心敌人会占领地道。你快把我桌上的信带走,亲手交给尤拉。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明白了吗?另外,把我这条手帕送给他。告诉他,我过去一直爱他,我现在更爱他,我永远爱他,听清楚了吗?”
      育格站起来,但是没离开。
      “去吧!”
      “小姐,您想清楚了?尤拉老爷可是非常爱您的!”
      “我也爱他。拿好信,亲手交给他!”
      “行。您是这样善良,愿上帝保佑您!”
      育格离去了,但立即折了回来。他发现艾蕾已经死去,胸口上插着那把短剑。
                             (黄健崑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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