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廷。朱比特坐在皇座上,忒堤斯和众神 仙聚集在他周围。 朱比特 诸位天神天将,我们一齐来庆祝吧, 你们侍候着我,同享荣华和权势, 我从此是权高无上,位极至尊! 万物一切都已经向我屈服;只剩下 人类的心灵,象没有熄灭的火焰, 黑腾腾怨气冲天,又是疑虑重重, 叫苦连连,祈祷起来满怀的不乐意, 一阵阵叛乱的叫嚣,可能使我们的 邃古的帝国发生动摇,虽然我们 掌握着悠久的信仰,和地狱的恐怖; 虽然我的毒咒洒满了动荡的空间, 象一片片白云堆积上草木不生的 峰尖;虽然他们在我咆哮的黑夜里, 一步一步爬上了人生的危崖, 生活缠绕着他们,象冰霜缠绕着 赤裸裸的脚,可是他们趾高气扬地 挺立在痛苦中间,既不屈又不挠, 哪里想到隔不了多久便要摔倒: 再说我眼前就生下了一个神奇的怪物, 世界上的人听到我这个钩魂摄魄的 孩儿,谁不害怕!但等那时辰来到, 这一位来去无形的可怕的精灵, 便会从冥王的空虚的皇座上升, 他千古不坏的神臂有着惊人的威力, 又会降落到人间去踩灭爆发的火花。 掌酒的仙童!快把天堂的芳醇, 接二连三地去斟满金樽和玉器。 且听那千娇百媚的万花丛中, 飞扬起和谐的歌声,普天同庆, 好象星星底下的露珠一样鲜明: 喝吧!诸位长生不老的仙君,喝吧! 快让玉液琼浆在你们的血管里 愉快奔腾,让你们的欢乐的叫嚣 变成极乐世界传来的妙乐仙音。 还有你, 快到我边上来,你全身笼罩在欲望的 光炎里面,使你和我合成为一体, 忒堤斯,你这永久的光明的象征: 当你没命地喊出:“无法忍受的威力! 天哪!饶饶我!我禁不起你炽烈的火焰, 一直烧到我心里,我全身的骨肉, 正象在蛮荒中喝了蛇蝎下过毒的 露水的人一样,完全化为脓血, 我也会消失得无形无踪。”我们两个 强大的精灵就在这时候结合起来, 生出了一个比我们更强大的第三者, 他脱离了躯壳在我们中间来往, 我们看不见他,可是感到他的存在, 他在等待着显现本相的时辰, (你可听见狂风里雷鸣一般的轮声?) 他自会离开冥王的宝座,上升天延。 胜利来了!胜利来了!啊,世界,你可觉得 他的车乘象地震一样,隆隆地响遍了 奥林匹斯山? (“时辰”的车子到了。兵王下了车,朝着朱比 特的皇座走来。) 可怕的形象,你是谁?你讲: 冥王 我是“永久”。不必问那个更恐怖的名字。 快下来,跟随我去到那阴曹地府。 我是你的孩子,正象你是萨登的孩子; 我比你更强;我们从此要一同居住在 幽冥中间。别把你的霹雳举起来: 你下台以后。天上决不再需要 也决不再听任第二个暴君逞威肆虐: 可是困兽犹斗,不死不肯甘休, 你有什么本领,赶快动手。 朱比特 可恶的孽种! 你哪怕逃进了九泉之下的巨人监狱, 我也要把你活活踩死:你还不走? 天哪!天哪! 你丝毫不肯放松.一些没有怜悯, 啊,你即使叫我的仇人来对我审判, 虽然他吊起在高加索山上,挨受着 我长期的虐刑,他也不会这样作践我。 他温厚、公正、又勇敢。真不愧是一位 人世间的元首。你是个什么东西? 害得我逃避无路,呼吁无门! 好吧, 你我就一同跳进惊涛骇浪里面, 好象巨鹰和长蛇,扭做一团, 厮打得精疲力竭,双双沉溺到 无边无际的大海底下。我要叫地狱 放出汪洋似的魔火,让这荒凉的世界, 连同你和我——征服者和被征服者—— 以及我们争夺的目标所遗留的残迹, 一齐葬进这无底的鬼城。 咳!咳! 雷电风云都不肯听我的命令。 我迷迷糊惯地永远、永远往下沉. 我的冤家,乘着一段胜利的威风, 象一团乌云,压上我的头顶!咳:咳! 第二场 阿特兰地斯岛的一条大河口。海神斜倚在岸 边;日神站在他身旁。 海神 你可是说,他被那征服者的威力打Dao了? 日神 是呀,他们经过了一场恶斗,吓得 我管领的太阳失色,四方的星辰也战栗, 只见他一路往下跌,惶恐的眼睛里 射出两道凶光,穿过镇压住他的 又厚又破的黑暗,照耀得满天通明: 如同涨红了脸的落日,那最后的一瞥, 透过了晚霞,渲染着满面皱纹的海洋。 海神 他可曾跌进地狱?跌进幽冥的世界? 日神 他好比一头巨鹰,在高加索山上的 云海里迷了路,雷声隆隆的羽翼 被旋风缠住,它呆望着惨淡的太阳, 却被闪电射得张不开眼;他竭力挣扎, 又受到冰雹肆意的殴打,结果是 四面阴风惨惨,倒栽进无底的深渊. 海神 从此,各处的海洋——我王国的领土—— 永远和上帝形影不离,风来时, 卷起波浪,再不会沾染一点血渍, 正象青翠的麦田,在夏天的氛围里, 左摇右摇;我的一条条水流要环绕 各种民族居住的大陆,和各处富饶的 海岛;青脸的老海仙在琉璃的宝座上, 带领了他的一群水淋淋的仙女, 观看着华船来往的影子,如同 人类注意着那满载光明的月亮, 带着太白星在天空中航行的路程, 这原是它那位不出现的船长的头饰, 倒影在黄昏时急速地退潮的海面, 从此不必再循着斑斓的血迹、 凄凉的呻吟、奴役和威逼的叫嚣, 去寻觅它们的途径;到处是光明, 到处是波光和花影、飘忽的香气、 维给的音乐、自由和温柔的言语, 还有仙神们心爱的最最甜蜜的歌声。 日神 我也不再会看到那种悲伤的事情, 使我的心灵象日蚀般遮上一层黑暗, 可是,别作声,我的耳朵里听见 那个坐在晨星中的小精灵把银笛子 吹出了清脆微细的声音。 海神 你该走了, 到了晚上,你的骏马休息的时候, 我们再见:那喧嚷的深水已经在 催我回家,要喝我宝座旁翡翠坛子里 永远盛满着的定心安神的蓝色仙浆。 且看碧绿的海里那许多仙妖, 玲珑的肢体穿出了泛泛的水面, 雪白的臂膀高过了披散的发丝; 有几个戴着黑白的花冠,有几个 戴着好象星星一般的浪花的皇冕, 急急忙忙地奔去向她们姐姐道喜。 (一阵波涛的声音。) 这是饥饿的海在渴求着安慰。 别响,小妖怪;我来了。再见吧。 日神 再见。 第三场 高加索山岳。普罗密修斯、赫拉克勒斯、伊 翁涅。大地、众精灵全在台上。阿西亚、潘堤亚 和“时辰的精灵”一同乘车来到。赫拉克勒斯为 普罗密修斯松绑。普罗密修斯便从岩崖上走下来。 赫拉克勒斯 一切神灵里面最光荣的神灵! 我全身的力量现在要象奴隶一样, 来侍候智慧、勇敢和受尽折磨的爱, 还有你,你本是它们所化身的形象。 普罗密修斯 你这些亲切话,简直比我们日夜盼望, 可是拖延了好久才降临的自由, 更来得甜蜜。 阿西亚,你这生命之光, 你的丰姿真是人间难得,天上少有, 还有你们这两位娇滴滴的仙妹, 多亏你们的眷怜和照顾,竟使 经年累月的痛苦变成了甜蜜的回忆, 我们从此决不分离。那边有一个洞窟, 长满了牵萝攀藤、香气袭人的植物, 鲜叶和好花象帘帏般遮住了日光, 地上铺着翡翠般的叶瓣,一激清泉 在中央纵跃着,发出清心爽神的声响。 山神的欢泪冻结得象白雪和自银, 又象钻石的环现,从弧形的屋顶 往下垂,放射着恍恍惚惚的光亮; 洞外又可以听见脚不停步的空气 在一棵树一棵树中间絮语,还有鸟, 还有蜜蜂;周围全是些苔藓的座位, 粗糙的墙壁上蒙着又长又软的青草, 这一个简陋的居处便是我们的家宅, 我们虽然自己永恒不变,却坐在里面 谈论着时间的转移,以及世事的更替。 有什么办法不让人类变化无常? 你们如果叹气,我偏要和你们打趣; 还有你,伊翁涅,该唱几段海上的仙谣, 唱得我哭,洒下一行行甜蜜的眼泪, 然后你们再把我逗引得回复笑颜。 我们要把蓓蕾和花朵,连同泉水边 闪霎着的光彩,别出心裁地放在一起, 把普通的东西缀合成奇幻的图案, 象人间天真烂漫的婴儿一般游戏, 我们要用爱的颜色和辞令,在多情的 心头,去探寻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找到了一个再找一个,一个比一个 更来得亲切;我们要象笙萧一样, 被情浓意深的风,用着灵巧的技能, 把那些轻重缓急,融洽和谐的音节, 编制出新颖别致的仙神的曲调; 人世间一切的回声,将从四面八方 驾着神风,好象蜜蜂一样,离开了 它们岛上的窝巢,——成千上万朵 受着海风喂哺的鲜花,——飞到此地, 带来了轻微得听不清楚的情话腻语、 带来了怜悯的心肠低诉着的苦衷, 还有音乐——它自身是心灵的回声—— 和一切改善及推进人类生活的呼号, 现在都自由了;还有许多美丽的 幻象,——起初很模糊,可是当心灵 从爱的怀抱里烁亮地升了起来,” 把积聚的现实的光芒加在它们身上, (它们原是爱的许多形式的化身), 立刻便大放光明——都会来拜访我们: 这些全是绘画、雕塑和热狂的诗歌, 以及各种各样目前还想象不出, 可是早晚会实现的艺术的儿孙。 还有些飘零的声音和黑黢黢的影子, 那是人类和我们之间的媒介,传递着 最受崇拜的爱,一忽儿去,一忽儿来, 人类一天天变得聪明和仁爱, 它们也变得更加漂亮和温柔, 罪恶的魔障从此一重一重消毁: 这便是洞窟里和洞窟周围的环境. (转身向着“时辰的精灵”。) 漂亮的精灵,还有一件大事要你办, 伊翁涅,你去把你藏在空岩底下, 草丛中间的那个法螺取来给她: 这法螺原是老海仙送给阿西亚的 结婚礼物,他当年曾把一阵仙音 吹进里面,等待到了今天来显灵。 伊翁涅 你这位左等右等才来到的“时辰”, 你比你的姊妹更好者,也更可爱。 这就是那个神秘的法螺。且看淡蓝 逐渐变成了银灰,在里面涂抹上 一层柔软的却又耀眼夺目的光彩: 岂不象沉迷的音乐在那里安眠? 时辰这当真是海洋中最娇艳的螺壳: 它的声音一定是又甜蜜又神奇。 普罗密修斯 去吧,驾起你的马匹,叫它们撒开 旋风一般的蹄子,走遍凡间的城市: 再一次赶过那绕着地球打转的太阳; 但等你的车辆划破火光溜烟的长空, 你就吹起你迂回盘旋的法螺 散放它伟大的音乐;它会象雷鸣般 带动一片片清晰的回声:到那时, 你就回来;从此住在我们洞窟近边。 还有你,我的母亲! 大地 我听见,我也感到; 你的嘴唇吻着我,那种亲热的力量 竟然流过了这些石筋石脉,直送进 坚硬、幽暗的脏腑;这是生命,这是快乐, 长生不老的青年的温暖深深地 在我这衰老又冰冷的躯壳里循环。 从此我怀抱里的孩儿们:一切的植物, 一切地上的爬虫,和彩翅的昆虫, 一切的飞禽、走兽、游鱼和男女的人类, 过去经常从我的干枯的胸脯上 吸着疾病和痛苦,喝着失望的毒药, 将来都要享受到甜蜜的养料, 他们会象一大群同母所生的 姊妹羚羊,自得象雪,又快得象风, 在潺缓的溪流边把百合花当作食粮. 露雾笼罩着我的不见阳光的睡眠, 它们将会在星光下象香油一般流淌; 夜晚蜷缩的花朵,又会乘它们偃卧的 时候,来啜饮那经久不变的色素; 人类和野兽将会在甜蜜的欢梦里 积聚起精力,但等明天去尽情作乐; 那位执掌生死的神灵,随时会吩咐 “死”带来她最后一次的温存,正象 母亲搂着她孩儿一般,说;“别再离开我。” 阿西亚 啊,母亲!你为什么要把“死”来提起? 那些死了的,是不是不再爱,不再动, 不再呼吸和说话? 大地 回答也没用处: 你是永生不死的,这一种语言, 只有那些和大家隔绝的死者能懂得。 死是一重幕帏,活着的把它唤作生命; 大家睡了,它便完全揭开。在另一方面, 温和的季节却制造一些温和的玩意: 它们带来了身上披着虹霞的雷雨、 扑鼻的馨风、扫净夜空的长尾誉星, 带来了燃烧着生命的太阳的利箭, 又有清静的月光捧着露珠往下洒; 它们要把常青的树叶、不落的花果, “来装饰这些森林和田野,哪怕是 草木不生的高岩深谷也不肯忽略。 再说你!那边有一个洞窟,我当初 看到你受尽苦难,心里气得发了疯, 我的灵魂就含着一股怨气冲了进去, 凡是闻到这股怨气的也变成疯狂, 他们便在洞窟边盖了一座庙宇, 在里面说神过鬼,求他问卜,引诱得 那些为非作歹的国家互相残杀、 忘恩负义,正象岳夫对待你一样。 那股怨气现在变作了紫罗兰的芬芳, 从高高的野草丛中袅袅地上升, 它用素静的光亮,和那又浓厚、 又温柔的绯红色的氤氲,去布满 四周的山岩和材林;它朝暮喂哺着 那些滋长极快、蛇般身段的驾萝, 和牵连缠绕的深暗色的常春藤, 以及那些含苞未放,焕发盛开, 或是香气已经消损了的花朵: 一阵阵风奔进它们中间,穿过了 悬挂在它们自己的青绿世界里 一个个光亮得象金球般的鲜果, 又穿过了它们筋络分明的叶片, 和琥珀色的花梗,还有一朵一朵 紫色的花象透明的酒杯,永远盛满着 甘露,精灵们所喜爱的美酒佳酿, 这些风就带上一身宝星,金碧辉煌, 那股芬芳又象白昼的好梦一般。 插上了翩跹的羽翼到处去翱翔, 散发着安宁和快乐的念头,如同 我心里的感想一样,因为你现在 恢复了自由。这座洞府归给你了。 小精灵!快来! (小精灵化身作一个长着羽翼的小孩出现。) 这是我的掌灯使者, 他在多少年以前熄灭了他的灯, 尽对着人家的眼睛痴望,又从里面 取得了爱,把他的灯重新点上; 因为爱便是火——火是我亲爱的女儿—— 你们的眼睛里就有着这种光亮。 快走,淘气鬼,快带领了这几位神仙, 跨越尼萨的峰顶,酒神聚会的山头, 跋涉印度河和它的支流,再飘渡 湍急的溪泉和琉璃一般的湖沼, 衣履不湿,精神不倦,脚步也不迟慢, 走过深谷,登上翠冈,只见水波不兴的 池潭里,永存着上面那一座庙宇的 倒影,精雕细接的圆柱、弓门、楣梁, 和手掌般的斗拱,都看得分明, 里边更挤满了普拉克西特里斯手制的 栩栩如生的偶像,它们大理石的笑容 使静寂的空气载满了天长地久的爱。 这庙宇曾经供奉过你,普罗密修斯, 现在已经荒废。可是当年有不少个 争雄斗胜的青年,曾经持着火炬, 来到这黯淡的圣地,向你虔心礼拜, 那火炬使是你的象征;正象有些人 紧紧地捧着希望的明灯,经过了 生命的黄昏,一直走进他们的坟墓, 如同你抱着“希望”,功德圆满地到达 “时间”最后的终点。你们去吧,再见。 庙宇边上便是那天造地设的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