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经武 来源:《唐山学院学报》
THINKING ABOUT THE THEORY OF LITERATURE AND ART IN FOLK POEMS AND SONGS OF CHINA
Zhang Jing - Wu
(Chinese deportment postgraduate postbox,Guangxi Normal College,Nanning China,530001)
摘 要:一些中国民间歌谣中包含着宝贵的民间文论思想,涉及到文艺本体论、创作论、接受论等方方面面。而这一直被研究者所忽视,搜集和整理民间歌谣中的文论思想,显得迫切而重要。
关键词:民间歌谣,文论思想
Abstract:In some Chinese folk poems and songs there are much valuable folk theory of literature and art,which relates to noumenon, creation, reception and so on of literature and art. But many researchers always neglect this folk theory, so it is very imperative and important to gather and codify it.
Key words:folk poems and songs; theory of literature and art.
文艺理论其实一直以两种版本存在,一种是官方的、文人学者的、书面正统的,一种是民间的、劳动人民的、群众口头的。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文艺理论研究视野只局限于前一版本,而对异彩纷呈的民间文论思想几乎是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其实,论影响,民间文论直接涉及到的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普通老百姓,而学者的文论首先影响到的只是知识分子和专门学习者,受影响者相对较少。因此,搜集、整理来自民间的文论思想显得尤为迫切,尤为重要。
民间文论除直接出现在一些民间诗论著作中外,还传承于民间故事、民间谚语、民间传说、民间歌谣等口传文艺样式之中。尤其是民间谚语和民间歌谣这两种民间文艺样式,保存和传扬了大量的民间文论思想。“歌谣从来是人民心声的自然流露,它也是一个民族的社会历史、时代生活和风土人情的一面镜子”。[1]周扬的话概括了歌谣的思想价值,但需要补充的是,歌谣同时也是保存和传扬文艺理论的重要载体,而这一点一直是歌谣研究的盲区。笔者撰写此文,试图涉入这一盲区,梳理出中国民间歌谣中文论思想的大致轮廓。
“唱歌本从劳动起,劳动越好歌越多”——文艺本体论
文艺本体论即文艺的起源和本质特性问题。这在中国民间歌谣中有直接的体现。
“唱个歌儿与你撩,把你撩到洛阳桥”,[2]流传于湖北荆州的这句歌谣,渗透出“游戏论”的内涵:文艺是一种游戏,是“撩着玩”。
“戏子出场画花脸,农夫出气唱田歌”,[3]这句歌谣认为,文艺是为了“出气”,是为了“发泄”,这分明是“发泄”说的另一版本。
“歌头就在蓝天里,钥匙拿在青龙手,请拿钥匙开歌门。歌腰就在高山中,钥匙拿在野牛手,请拿钥匙开歌门。歌尾就在歌场上,钥匙拿在歌手中,请拿钥匙开歌门。”[4]这首藏族歌谣告诉人们,文艺的钥匙来自青龙、野牛、歌手之中,即神、兽、人之中,这一观点显然带有强烈的“巫术仪式说”的特点。
令人颇感惊奇的是,歌谣中反映出的文艺起源论更多趋向于“劳动说”,即文艺源自劳动实践。
“人不劳动去找歌,就像瞎子把鱼摸。好歌见你要躲藏,关门哪能编山歌。”[5]离开了劳动实践,文艺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歌是从劳动中来的。
“带唱山歌带种田”;[6]“双脚踩泥巴,好歌顺嘴拉”。[7]这些歌谣都告诉人们,文艺从劳动而生,随劳动而长,是自由自觉的劳动促生了人类自由自在的歌唱,劳动实践越深入越多,歌就越多,文艺作品就越多。这正如另一句民间歌谣所唱,“唱歌本从劳动起,劳动越多歌越多”。[8]
文艺起源于劳动实践,文艺的本质特征又是什么呢?比较权威的看法是:文艺是一种审美意识形态,具备审美性和意识形态性双重属性。这一认识在民间歌谣中也有体现。
人既是物性的,又是理性的,是人就知道审美,文艺的审美性满足着人的审美需要。“鸟在深山鸟爱叫,人在世间爱唱歌”,[9]所以,“权当你有遮天手,难封世上唱歌口”。[10]人的审美性反映的是属于人的客观规律,随意禁止便是违背了这一客观规律。
审美的人爱唱审美的歌,爱听审美的歌。“妹的歌声像琴弦哟,听了叫人喜盈盈!妹的歌声像美酒哟,叫人尝了醉熏熏!”[11]“像琴弦”、“像美酒”是对文艺审美性的生动描述。流传于青海的一首民间歌谣用更为传神的语言描述了文艺的审美属性。“唱歌有了好地方,唱歌可以在青青的草原上,唱得青草终年绿,唱得鲜花四季香。唱歌有了好地方,唱歌可以在高大的岩石上,唱得大雕展翅飞,唱得月儿从西上。唱歌有了好地方,唱得扎西酣酣睡,唱得青稞翻金浪”。[12]
文艺是审美的,但它同时又是一种意识形态,具有时代性与阶级性。“什么藤结什么瓜,什么树开什么花,什么时代唱什么歌,什么阶级说什么话。”[13]属于人民的文艺自然“人民听了乐,敌人听了怕”,[14]这正如电影《刘三姐》中所表现出的倾向:刘三姐唱的山歌代表的是广大劳苦人民的阶级利益,而莫怀仁及其走狗的山歌代表的地主等反动者的阶级利益。
“自古山歌从口出,哪有船装水载来”——文艺创作论
文艺创作应遵循哪些规律?文艺创作有哪些技巧?这些有关文艺创作的问题也可在中国民间歌谣中找到答案。
作品是作家心血的凝聚,发乎于作家心灵深处的真情。“罗嗨不唱心不开,唱歌要从心窝来。心里有话口中唱,唱到鲜花开不败。”[15]“客家山歌远传扬,条条唱出情意长,句句唱出郎心事,声声唱出妹心肠”。[16]
作家应注意学习、练习和积累,提高自己的修养和能力。“久不唱歌忘记歌,久不钓鱼忘记河,久不提笔忘记字,久不念妹脸皮薄。”[17]“金鸡听得忘回窝,越学唱来歌越多。”[18]“路在尽头天无边,唱歌先要拜圣贤。”[19]
作家的独创性很重要。“要唱山歌自己编,要吃酸菜自己腌,自腌酸菜才够味,自编山歌才够甜”。[20]
作品应追求艺术性与思想性的统一。“山歌要唱好山歌,种田要把好种留。”[21]“佛经有本句句假,山歌无本句句真”。[22]“好调弹来不会厌,好歌唱来不嫌多”。[23]
文艺创作是审美创造活动,不是为了追名逐利,争输争赢,而应发乎真情,表达真意。“唱歌不是传声音,要唱情长意义深。”[24]“唱歌不是争输赢,水推污浊见清(情)真”。[25]
具体创作原则与技巧在歌谣中也有较多反映。“唱歌也得先运筹,慢慢才来亮歌喉。”[26]这句说的是要注意创作前的构思。“唱歌不是考秀才,放开胆量唱出来。”[27]这句说的是创作时要大胆,不受拘束。“自古山歌从(松)口出,哪有船装水载来”[28]本句论及的是创作时的即兴发挥。“唱歌就要唱成排,有头无尾你莫来,砍头去尾你莫唱,劝你在家带小孩。”[29]本句提醒创作者要注意结构的完整。“四方炉台安得一口锅,山曲儿虽小意思多。黄芥胡麻大榨油,山曲儿里头啥都有。”[30]这两句谈到创作要力求以少胜多,言简意赅。“山歌好唱口难开,樱桃好吃树难栽。”[31]“山歌好唱难起头,木匠难打雕花楼,铜匠难打双簧锁,铁匠难打钓鱼钩。”[32]这几句意识到了创作时开头的艰难及其重要性。
“不唱山歌怎么过,饭养身子歌养心”——文艺接受论
文艺接受理论包括文艺对于读者的功能与价值,读者接受的过程,文艺对读者的期待,读者对文艺的评价与鉴赏等一系列问题。在中国民间歌谣中,同样有许多句段回答或是提及了上述问题。
“不唱山歌怎么过,饭养身子歌养心”,[33]这句歌谣意在表明,饭是物质食粮,歌是精神食粮,离开了文艺,人的精神需要无法得到满足,便不知“怎么过”。这可谓是对文艺功能与价值比较宏观的概括。
具体来说,文艺有哪些功能与价值呢?它可以排遣苦闷与寂寞,“唱唱山歌散散心,人都当我快活人,吃了上顿无下顿,黄连树下苦操琴”。[34]它可以鼓舞劳动人民的斗志,“不唱山歌冷嗖嗖,唱起山歌闹九州,闹到九州十八县,闹得黄河水倒流”。[35]它可以减轻劳累,“出门上坡又下坡,肩头挑担口唱歌,口唱山歌脚轻巧,不唱山歌着力多!”[36]它可以使人保持乐观,健康向上的情绪,“肚里聪明好唱歌,手脚勤快好种禾,禾种得好有饭吃,歌唱得好快乐多。”[37]它可以消忧解愁,“自古山歌唱风流,唱得忧愁随水去,唱得云开见日头。”[38]它可以招待和娱乐亲戚朋友,“我家没有好茶饭,唯有山歌敬亲人”,“家道贫穷难招待,唱唱山歌来开怀。”[39]它可以表情达意,“丢块石头探深浅,唱支山歌探郎心。”[40]
文艺接受对于读者素质有一定的要求,它要求读者具备一定的理解能力和欣赏能力,能够成为作家和作品的“知音”,所以,“我唱山歌响铜铃,山歌唱给知音听。”[41]
文艺接受贵在与作家作品产生共鸣,真正被打动,被感染,进入魅力无穷的审美状态。这正如一首京族歌谣所言:“来到歌堂唱一声,男女老少侧耳听,鱼在深湾宿不住,人在床中睡不稳。远远听闻唱歌声,口吃龙肉不想吞,口含龙肉不想吃,时时想着唱歌人。”[42]在这里,众人被唱歌人的歌声所感染,与之产生了共鸣,沉浸于审美状态之中,以致忘记了吞咽食物。
文艺接受除了共时的赏鉴,还包括历时的传承。“山歌本是前人造,前人造物后人收”,[43]“一人传歌百人唱,百人唱歌万人和”,[44]“一代传唱一代接,毛南山乡不断歌。”[45]正是有了这一代接一代的文艺传承,作品意义的生成才趋向于无限丰富,作品影响读者的进程才无限地向前延伸。
以上笔者简要梳理了一下中国民间歌谣中的文论脉络,下面笔者还想简单概括一下中国民间歌谣中的文论特色。
其一是视野开阔,论题广泛。从文艺本体到文艺创作再到文艺接受,从世界到作家再到作品和读者,从宏观原则到具体技巧,中国民间歌谣皆有所涉及。
其二是理性洞察,感性阐释。歌谣中的文论不同于专门著作中的文论,专门著作偏重理性,歌谣中的文论偏重感性。但从歌谣感性生动的句子中,我们可以窥见劳动群众对文艺理论问题的理性洞察。
其三是短小风趣,易懂易记。歌谣中的文论多是片言只语,注重感悟,点到为止,一般不作进一步阐释,但其有价值的文论思想就在于这片言只语电光石火般的闪现里。歌谣中的文论往往幽默风趣,为老百姓所喜闻乐见。歌谣中的文论往往以七言、五言句式或以方言土语流播,简洁生动,易懂易记。
其四是千锤百炼,沙里淘金。歌谣中的一些文论往往自远古时就开始流传,一直流传到今天。这一点表明这些文论思想经受住了历史和时代的考验,已被广泛接收,可谓是“千锤百炼,沙里淘金”。
其五是润物无声,影响深远。任何创作都需要一定的理论指导,哪怕是集体创作,口头创作。为什么民间文学能从上古一直延续到今天并继续保持其生命力呢?为什么一些劳动群众大字不识几个甚至是文盲却能随口唱出山歌呢?这两个问题恐怕都与潜藏在歌谣等民间文学样式中的民间文论的影响有关。歌谣中的文论影响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但其影响的是广大的劳动群众。千百年来,并没有多少机会接受文艺理论教育与学习的广大劳动群众,正是靠着民间文论作为他们创作的指导的。从这一意义上讲,歌谣中的文论这一民间文论形式影响可谓深远,意义可谓巨大,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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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已发表于200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