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妈的守贞算盘
“失去贞操就失去了竞争力。我妈怕我身价打了折扣,错过本可以够得到的婆家。”
与很多中国女孩一样,沈凡的贞洁教育也来自她的家庭。对于失贞的风险与守贞的收益的权衡,常见于长辈们的谆谆教诲之中。在中国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教授潘绥铭的调查中,从20岁往上,年纪每大5岁,对婚前性的宽容就降低10%。
25岁的沈凡在南京大学修读哲学硕士。她寒暑假回到河北省邯郸市时,还常与父母一起看电视。与10年前她读中学的时候一样,电视剧里一出现婚前性爱的女人,沈凡的妈妈就流露出鄙视之意,“她脑子不清楚”。
看电视一直是父母最佳的教育时间。除此之外,守贞教育还穿插于日常聊天,“到处渗透”,比如,点评亲友。比沈凡大四五岁的表姐交了男友,两人天天黏在一起。大人们看着觉得很不妥,催促着领了证。沈凡的妈妈评价说,“她真傻,也不怕吃亏。”“在我妈眼里,女孩在面对性问题时只分两种:聪明的,以及傻的。”沈凡说。
断断续续十多年的教育,表面上获得了成功。沈凡初中时很少和男孩出去玩,人家聚会也不叫她,她不爱玩,也不会玩。沈凡和男生的接触都在去外地上大学以后。就是现在寒暑假回家,还依然保持着晚9点前回家的纪录。
但是,沈凡觉得自己对成长于彼并努力坚守的处女观看得挺清楚。她认为,父母的观念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利益考量,二是中国本土的男权观念。但这两者间又在彼此加固,以致界限模糊。在父母的眼里,一方面社会是“堕落得厉害”,但另一方面他们还是将作为好女人标准之一的“贞操”视为大道德,相信其可以不变应万变。
妈妈会和沈凡说起自己的经历:当年下乡时,几个小姐妹一起商量好都不在农村找对象,回城再谈。果然,小姐妹们后来都分别嫁入城中各家,有的人丈夫在公检法系统,有的是医生,还有的是个体商人——虽然境遇参差不等,但总归是城里人。她们现在还会经常聚会,每次聚会归来,沈凡的妈妈就眉飞色舞地说当初的决定非常正确。
被世俗利益所驱使的婚姻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正当的。“父母觉得,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嫁个好人家,而失去贞操就失去了竞争力。”沈凡说,“我妈怕我身价打了折扣,错过本可以够得到的婆家。”
再往远看一步,贞洁的女人会更得丈夫的尊重。“我妈因为她自己在结婚时还是处女,道德上不亏欠我爸什么,所以吵起架来都很有底气。”
相反,父母回避着激烈的情感。“他们认为那些心里对性不起波澜的女人是最好的女人。就像《红楼梦》里的薛宝钗,温柔敦厚,哀而不伤。不爱脂粉,一味贞静。”沈凡说。
有一次沈凡说很喜欢哲学,妈妈马上说“你别发神经”。他们看来,有经验的老人有着足够的资本去俯视年轻人的冲动。他们不喜欢可能失控的东西——失去贞洁后的风险就属此例。
有一次沈凡去北京看望在异地上学的男友,妈妈的电话紧随而至。当她听说女儿和男友都在宾馆,突然暴跳如雷。妈妈大吼起来,沈凡在洗手间接的电话,男友在房间里听得字字清楚。直到沈凡保证说他一会儿就回他宿舍,妈妈才缓和了些,说,“你自己注意点,明白些轻重。”
在沈凡交了男朋友后,平均每周要和父母打四个小时电话。有时父母打过来,有时让她打回家。沈凡在家的时候,出一次门,回家时父母就以期待的目光望着她,希望她主动说些什么。因为知道父母想听,沈凡常主动聊到她的男友。这时,若沈凡说到他很宠她,或者她小小骗了一下他、占了他些许便宜,父母就表达出愉快的信息。“他们还高兴听到男友喜欢我八九分,而我只付出六七分之类的话。若对方已经深陷,而自家女儿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会更加满意。”沈凡说,“他们喜欢看到实在的好处。”
再后来,沈凡又交了新男友。她几番掂量,觉得他的出身地位还与父母的强硬标准相差甚远,就隐瞒下来。父母至今不知道沈凡因为发展到极致的爱情而发生了婚前性行为。她不敢说。
她开始穿一些很成熟的灰色调衣服,觉得这样才可以补偿一些在良心上的愧疚。“处女观的顽强就在于,即便我看得透,却依然摆不脱。”
当基督徒遭遇凡俗男
当来自西方宗教世界的男女守贞信条嫁接到中国时,反而鼓励了本土的男权思想,“这会惯坏了中国的男人们”。
对于基督徒阿君来讲,婚前守贞就是她的信条之一。这一信条和来自家庭的贞洁教育混合在一起,使她异常坚定。穿着没有一丝杂色的婚纱——按照基督教的礼仪,只有处女才可以穿纯白色的婚纱,在牧师的主持下完成婚礼,曾经是她的梦。“想象中,失贞就像死亡一样。”阿君说。她按照基督教义要求,希望男友与她一起守贞。男友是她大学时的同学,交往时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我一心要守,他有了冲动都去厕所自己解决。”
但就在相处到第四年的时候,她发现他在和另一个女人同居。“她是处女吗?”她问。这是她很关心的问题,输给另一个处女会让她觉得舒服一些。“嗯,当然。”
但后来她知道,这是谎言。男友出轨,是因为那人的主动。四年的爱情与洁净的身体合力去PK熟女的性技巧时,也没有必胜的优势。
阿君提出分手,她觉得他已是不洁之人。男友却不想。有一次,男友突然扯光她的衣服,把手机拍在桌上:“你要报警就报警,我今天要定你!”他想通过占有处女的身体来留住她。未遂。阿君在教义的支持下,守得理直气壮。
“在我陷入守贞的时候,很怕别人误会我没在坚持。”阿君说。为了展示自己的纯洁,即便是在准备考研的关键时刻,阿君依然坚守在有老鼠奔跑的宿舍里。每晚,那些没有考研压力的同学,都会在宿舍打牌、聊天。阿君也想过在外面租个安静的房子,但担心被人误解为和男友住在一起,给家里蒙羞。
“你注意下,别给人侵犯了。”大学时代,每当室友与男友约会前,阿君常要去叮嘱。室友们只好敷衍她几句。在阿君的压力下,这些闺中事儿被她们遮盖起来。待到几年后阿君结了婚变成少妇时,她们才敢告诉她。同时告诉她的,还有些性知识。
“我那时自己守着守着就生出些傲慢来,对别人也就不大宽容。”阿君说。
傲慢也和她的家庭有关。阿君家在深圳,哥哥姐姐个个工作体面,“我们家的孩子就是干净!”每当哥哥姐姐生了小孩,她妈妈就说。“我们家嫁出去的都是黄花闺女!”大姐对她的每个男友说,像在推荐一根还顶着花儿的新鲜黄瓜,同时暗示了一车的黄瓜都价格不菲。
阿君笑了笑说:“她们在不知不觉中就把自己给标榜了。”而姐姐们的婚前守贞也并非都是事实,阿君后来看到三姐的书信中记录着她的婚前性。
毕业后,她遇到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人,他是她的上司。他们彼此喜欢,但他对她的感情很大一部分建立在她的处子之身上,“你是举世难寻的珍宝。”他对她说。他一边向其他朋友炫耀她的处女身份,一边控制着她和异性的来往。
阿君有时觉得倒是风尘女子过得更真实,也更自在些。但是总得遇见这么一个识货的人,才不枉她怀揣珍宝。
2006年,父亲病重,母亲为了给父亲冲喜,安排阿君匆匆结了婚。她穿上了不着一尘的婚纱。初夜很痛,但她给痛赋予爱的意义,这令她觉得神圣。若不是大多时间忙于照顾父亲,她一直想写篇日记来纪念她的与丈夫合二为一的夜晚。
新婚之后,丈夫的同事问他:那晚出血了么?他就答:当然,她很痛啊,喊得很大声呢。丈夫很得意地把这段对话告诉她。阿君觉得他爱的不过是他自己。
婚后的第15个月,阿君将丈夫捉奸在床。她的贞洁理想再次遭遇不能坚持的凡俗世界里的男人。一切犹如梦幻泡影,“像闪电,一下子就没了”。现在,那件纯白的婚纱呆在仓库里,和杂物们混乱地躺在一起。
离婚一年后,一个男性朋友还发短信给她,说,“可惜你亏了身体给他。”“在中国的现实就是,陈冠希可以干,但阿娇不能。守贞的‘贞’都放在了女人身上,清纯的淑女们连生殖器都不该有。”阿君反思着自己的过去。
她现在不再支持在中国推行守贞教育了,她觉得,当来自西方宗教世界的男女守贞信条嫁接到中国时,反而鼓励了本土的男权思想,“这会惯坏了中国的男人们”。“信基督的人去守贞,这很好。在这个时代,若没信仰的支撑,也是守不住的。但那些不信教的人又守来做什么呢?”阿君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