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打工生活,边旅游历险,体验风土人情,了解中国西北华夏祖先最早的每一行足印,在黄土、沙漠、石碛、荒山的干渴煎熬中寻找过去与今天的灵感,体验释迦牟呢苦修意境,惜无佛祖之悟,也未见一株菩提树。
由西安继续西行,经咸阳、宝鸡到天水,看望一位写诗的朋友。天水地区虽是赵宋皇帝的发祥地,但今天已不是什么上好的居住地;庄稼低矮而瘦削,土地严重缺水,杨树冠只要你稍一提脚就能用手触到顶部,树叶干干巴巴,没一点水灵气儿,但仍坚持绿着,是那种深暗的绿色,显见是营养充足水伤欠缺,总让人想起一种什么人的形状,不太舒服。三三两两赶驴轰牛人,偶尔哼几句信天游之类,似秦腔,又像山西绑子之类的音调,那种哼唱的心情,仿如来自远古。在天水郊区,我居然听到了吹埙的声音,悲凉凄婉,说是寂寞的倾诉则不像,说是送夫守边的幽怨也不是,由衷的悲凉从心底如澜泛起,令人惆怅而无奈。
我第一次见到方圆几十里内,遍是黄土塬峁和沙渍,间或几座秃山,而在此中间惟一特殊的风景,是这方圆之内,有一棵高大的榆树。你从四面八方任何一个角度,都可轻而易举地见到它,高大粗壮,枝叶繁盛,树冠密实,郁郁葱葱。纳凉者,过路者豪不客气地把树下当成了驿站或夏日旅馆,坐在树下,我真有感恩戴德之意。听说这棵树是一个早已过世,活到今天已经一百多岁的人随意载种的。当初也没想到它能成活,种树单纯地认为,这方圆之内应该有棵树,动机如这黄土一样简单。为了尊重这棵树和种树老人,牧羊人从不把羊群赶到树下,不知是对种树人的怀念,还是心疼这棵可以乘凉的榆树。离开树荫之下,走入阳光毒暴的小路上,我颇多感慨,这榆树是一个无谓的古人,还是这片土地最后的点缀?这个设问,多少年以后,在我心中,始终萦绕,在我心中是天水一带一道永恒的风景。
天水市里自然现代得多,文明得多,大街也算宽敞,不缺商场饭店电影院、高楼大厦正在拨地而起,但比起沿海城市,相差甚多,环卫工作也不中人意。下午搭长途车去八十多公里外的朋友家,因事前并未告知朋友前去拜访,他也不可能前来接我,只好碰着运气,希望在甘南他的家中或田里见到他。
甘南的丘陵地带,较之甘北要好得多,也缺水但不严重,坡前山角偶有野花幽兰,闲散地开放,半张半合,睡眼朦胧的样子。我终于转过几道山坳,在一面向北的山坡前,见到三年没有谋面的诗友。这面山坡足有百十亩地,都由朋友一人承包,种的全部是黄豆和大豆,朋友挥汗如雨地正在锄草,偶尔直直腰杆舒服一下。当他远远望见我时,黑红脸上的光彩,像是见到中央领导,来给他送钱扶贫或者给他升个一官半职。我心里发悸;这么 这么多的庄稼活儿,还要养活一家老小,诗情从哪儿来的呢?哪儿我的这份灵感?
乐观的诗友陪我喝了半夜酒,说了别后三年该说的所有话,谈锋之健令我乍舌不止,最后他拿出一摞诗稿递给我,告诉我想出本诗集,正在联系出版社,也在请朋友帮忙。我略翻几首,觉得不错,很有悟性灵气,劝他继续努力,但要优先解决吃饭穿衣问题,而此时他以酣声如雷,游于他梦的海之中,去寻找他的诗眼了。我知道,明天他还要上山锄草,明天他还要写诗。我想到了那棵老榆树,并在心中默念:祝福你诗人,祝福天水的古老而顽强的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