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趣事散记1
看过许多戏,从看傀儡戏到天后宫里看“大戏”,又到从事戏剧。常想起那些趣事。
“三面红旗”年代,在农村临时搭台为“工农兵”演出,常常开演了许多时间还有观众大声嚷嚷:“不要开会咯!”他们没听到锣鼓响便以为舞台上是在开会呢。在县城大礼堂演出,也有人捏着张戏票在门口转悠,等着开场锣鼓响。
外婆听说我上大学,盼我“金榜题名、荣宗耀祖”。她是满清时代的人,以为我读书出来会得个“进士及第”,后来知道我竟当了“戏子”,大失所望啊。
演员进入角色后常会废寝忘食的体验角色,忽然“自说自话”,突然“发呆”,还常常“疯疯癫癫”。人家看不惯便把“戏子”归入“三教九流”。
那年代演出很辛苦,常像游击队风尘仆仆,披星戴月,流离颠沛,东飘西泊。“精兵简政”后演员少,舞美人员也要“跑龙套”。我便曾枕着一支木头枪躺在天幕脚下,竖着耳朵等待冲锋号响起。
有一道具管理兼任“老地主“,还兼司号。他被“五花大绑”跪在台前,每一“松绑”便赶紧送“应场道具”,才送完应场道具又赶快吹冲锋号。一次战士等号声响起,可他嘴上有油彩,用足了底气吹却只能“噗!”“噗”,急得他大汗淋漓。
平日他说话结巴,军号声也“结巴”了。又一次他慌乱中把“老地主”的八字胡粘倒了,像猫一般往上翘,乐得同台演员瘪住嘴不敢笑出来。
“清理”时,让他回家挑木桶卖豆腐了。不是古时候说的“做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不是一回事。常常想起他。
因为不爱“涂脂抹粉”“粉墨登场”,我宁愿守剧场大门。常有人想混戏看。诚心看戏的,戏已演完一半不好意思要人家花钱便让进去算了。也有人特意晚点来混戏看,我偏不让进去,回想起来也是不够“仁义”。
有位演员帮卖说明书,只学会说方言“二分钱”。人家问她厕所在哪里?问她还有多久开演?她听不懂,一概回答:“二分钱”,人家都乐了。
“行军”久了有气无力就想“招”,一女演员捡了根草绳,竟把一气壮如牛的男演员吓得跑了两里路。那人边跑边嚷嚷:“我不怕,那是草绳!”不怕跑什么嘛,真正的演了一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喜剧小品”。
我们常常提着背着行李行军,月光下,雾霭中,阴云密布时;或头顶烈日,或戴蒙蒙细雨;一路之上嘻嘻哈哈,如春日里踏青、寒风中冬游。不晓得这算不算“革命的乐观主义。
半年的“反右”批批斗斗,许多人如“鱼游釜中”“肉在砧上”。来了广阔天地,只管走路、劳动、演出,不要挖空心思写检查交代,或苦思冥想的揭发人家,多么高兴呵!巴不得日日夜夜没完没了地走下去。交待问题是痛苦的,揭发人家也是难受的呀。
这里没有批判席和被批判席,不需要惶惶不可终日,演完戏后不分男女老小,像兄弟姐妹一样在舞台上铺开被褥倒头便打呼噜,澡堂和破庙也成了我们的“安乐窝”。
一近视眼夜里看不见沟沟坎坎,约好遇沟坎招呼一声。于是成了一路之中的游戏:“跳!”“跳!”“跳!”大家一路喊一路跳。那近视眼奇怪怎么那么多沟沟坎坎?第二天往回走她才发现,沿路根本没有沟坎呢。
她白天也闹笑话,巴小羊屎当成豆豉:“怎么豆豉满地撒呀?”有人作报告说:知识分子“韭菜麦苗分不清”,这下增加了新材料:“豆豉羊屎也分不清!”
有个剧目需要一只母鸡。那鸡的日子比人更快活,它坐上“骄子”不要步行,不用熬夜,更无需提行李、搬东西,吃饭时大家抢着丢吃的。它并不白吃,除“跑龙套”扮“角色”外,还每天下一只大大的鸡蛋。
它也“晕场”,不知道是因为惦念它的公鸡先生,还是因为不能适应各地,聚光灯突然一亮起来,常常该去下场门却偏偏去了上场门,常常弄得它的“搭档”们在台上手忙脚乱。
演出有时候很受欢迎。一次竟有人拦车。原来是餐馆老板要留我们吃顿饭,赞扬我们送戏下乡,激动得不肯收钱,非要我们二十多人白吃了一顿。
也有人在演出中有意断电,戏演完时已经三星高照、北斗高悬。后来大家总结经验,到个新地方首先孝敬“电老虎”。对“电老虎”比对“县太爷”还该敬重,“县官不如现管”嘛。
也有扯皮的。现代戏《方珍珠》是老舍先生描写旧艺人生活困苦的戏,人家以为《方珍珠》是传统戏《珍珠塔》,他们爱看《方卿戏姑》写方家中败,姑母不让未婚女婿登门。后来方卿果然衣锦荣归,却偏偏穿一身破烂戏弄姑母一番,他们爱听骂势利小人,看完《方珍珠》后不肯给钱。
在农村演出还参加劳动。一次在山坳扛竹子,又长又粗的新竹,不是前头翘起来就是后头翘起来。山路狭窄难拐弯,常常左摇右晃。我用毛巾垫在肩膀上,耸着肩膀端着架子扭摆着踉踉跄跄行走。
有人讲笑话:一大汉扛竹篙过城门,横着进不去竖着也进不去,路过的人出馊主意锯成两段。走过来个和尚悄悄低语,教他顺着城门直插进去,说完后哈哈大笑。那大汉恍然大悟。
有人笑说和尚都知道直插进去不嫌长,那大汉怎么还不如和尚懂门!逗得人家全乐了。我没心思捉摸乐些什么,脸上冒着汗珠子,只觉“如牛负重”。
一次,戏演完了还去抗洪,扛沙袋、搬草垫。回来时已筋疲力尽,倒头便打呼噜,都顾不上斯文,忘记了洗脸刷牙、宽衣解带。
矿山演出时便下矿井,在黑黢黢的巷道里匍匐爬行。一次突然停电,只能从直梯趴出来。洞里黑黢黢的悄无声息,陡峭的土阶没有扶手。只见头顶上一个小小的光点,爬了老半天还是那小小的光点,心里直发怵。一爬到洞口,突然雪亮,比聚光灯还要耀眼,恍如此九泉下出来,竟如同人生隔世!
演出中常有笑话。一块画着山石的布景往前倾,新“演员”茫然不知所措,另一演员赶紧叫一句:“崽呀快把山扶起来!”山也能扶起来,品出味的观众乐了。听说有个《雷雨》演出房墙要倒,周朴园也赶紧叫:“萍儿快把墙扶起来”,异曲同工。
一女演员才报到就上台,要她跟在一老演员背后。那老演员是近视眼,不小心从高处栽了下去,这女演员便也随着“栽了下去”。老演员懵了,回过头背对观众悄悄的问道:“你也是近视眼?”原来那女演员是“东施效颦”。
日月如梭霎霎过,岁月岁月多蹉跎;
五十年也忽悠去,蓦然回头笑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