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童话
全人类都已入睡。侧过身
我们进去,据说是地道战。
这原本安静的树林,先于我们来到西岸
小鸟也先于我们穿梭其间
甚至所有的人也先于我们离开。
多么惬意的玩打仗呀
让20世纪六十年代使用N次的我们
此前都未曾想到过这些:
一颗呼啸的玻璃弹子,一次萤火
一张猫头鹰的怪脸,一次不知光源的光
掠过,极速地,正如我们压低树梢的欢叫
完全和草本植物一样,顺势撒向四周
远山,猛烈摇晃,就像一次简单的旅途或暴力
●曾经江湖
每一次月亮跑过窗
我都没来得及抬头
也没发出过声响
每一次窗外都长出肥厚的雾
而我手臂上绒毛清晰
寒光里有大安静,烟灰缓慢。
我深藏体内的微风,刚投胎做了女人
趁窗外月华霜重,每一次
都决定去杀掉一个人
剩下的故事未知,让它自然衍生
●元宝山
真有些像元宝呢。黄昏
身著花衣的我,着了迷地走在它的山腰
野梅子滚得满地,坎上坎下的几只老墓
那样子似乎无所事事。
墓碑上,一些好像并不陌生的姓氏
在常见的蕨类和紫色的小花之间
探头探脑的,但不知所云。
几株枯枝野里野气,在元宝的最高处
不停往天上冲,就像要切割我的视野
有会我盯着枯枝上的虚空看了很久
它越发湛蓝了。我离开元宝山时
几只粉蝶飞向远处,飞得那么迟疑
我开始担心是我的到来赶走了它们。
●去拉市海
那朵云一会在我耳际,一会在天边
只是在天边时,它像一块发乌的生铁
不规则的寂静让人感到异常。
一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
在它的下面突突而过。我的耳朵
也渐渐被山风吹冷
这些事物们彼此这么遥远
这么遗世独立。
山谷里下起明亮的细雨时
我忽然想找一个人耳语,任何人
说这五月的麦地,有许多金黄的旋涡
这时拖拉机手猛地侧过黝黑的左脸,大声喊道
嗨,你看咱们拉市海的麦子长得多壮啊!
●午后的歇止
前一刻无相状,很轻。是漏风的影子
不能复制成任何物什
后一刻我好像决意长成一根纲筋
在任何处隐身。
满城的雨丝,晶亮,不再抒情
不是再创造,不是再被创造。晶亮的雨丝
正无声落在我上面。予任何处,找不着心念时
是什么在引领?
●断桥边
胸口不那么疼了
微风如缎,小纸人不施腮红
光亮的细雨再斜一点,不要这么光亮
请在黄昏,让我撑着一把油纸伞出门
也许会碰到,白蛇和她的新欢。
●我和你
在路口,你还有流泪的冲动
显然又不止这些
还得加上八月的乌托邦
多像走路或走路的错觉
中途忽地被打断。梦游者啊
你又被吹落了一匹马
每吹落一次
就像又有一小块心肝
又被上了一道生漆。
●信 息
一滴露珠
吸了一个白天的尘灰和阳光
顺着傍晚,它为我滑了下来
这样冰凉而缓慢的事物
让我决定离开你
因为我无法复述,无法复元
一滴露珠映射的万物
●怀旧者
冷冰冰的,像一堆霜形的物什
你坐在我的对面
蜷缩在藤椅里
发出一阵阵奇怪的蜂鸣。
你不要怕
我还没有完成我的腐烂。
不要再次掐灭烟头
你看着我低头翻开旧衣柜
整理旧物,不时拍拍打打
把很多光线拍进去
还有恍惚的尘灰
●飞云峰
你从不说话,目光闲适
坚挺,漆黑,如果风刮过你
你一定会动,那么韧性
划过夜。夜
会有冰凉的清露落下。
飞云峰,我一直仰着头
我摸到你划过的弧型
我摸到那些清露和月光
飞云峰,我摸到你的大美
其实,我更想摸到你顶起来的那寸夜空。
●我的植物品质
我最熟悉的地方
三月还在路上,你也在路上
梦蝶或是蝶梦,我一出神
杜鹃花就会骤然开放
这一簇簇绽开的红
永远在岸边,谁大哭着奔跑
偶然香气低迷。还有细雨
下在一排排柳树上
而这些光亮的境
必将成为大雾,才能穿过
我幽暗的内腔。我一出神
还有一只粉蝶必将骇燃惊起
我必将盯住它的飞翔
盯住它,必将改变它
我把它看成软体的模糊
●五月麦浪或假想语
“我喜欢山地,我喜欢冲着它大叫
我喜欢那执拗的藤
它要把大树缠死,用几十年的光阴
我喜欢你撒野的红宝马
它尽情驰骋,的达有声,而那个农人啊
在梯田上反复躬身
不断与金黄的麦浪碰撞,热衷于调情
我喜欢身体的局部,迎着疾风,卡卡作响
我喜欢大声说,你是山地奇怪的烟草味
我喜欢低声说,藤缠树,不是缠一棵,是所有……”
●呼儿海哟
革命时期,你没经历过
想起它,你不会激动
如今总有人说起那些苦难
我想,那有什么办法呢?救星
的一根胡须或体毛能替他们避邪吗?
以其说企图转戾气为祥和
不如策划一场集体的裸奔
可救星没动过的心思
人民更不会动。我动了
动得赤裸裸,我贪生怕死,每一寸体温
可以探测到桃花阵的幽远
及阴冷、阳萎和坟墓的可能性
还有温暖的棕榈,吊床,以及
上弦月、春宵或早孕的恐惧。所以
我是如此理解革命者及被革命者的更年期
呼儿海哟,我真不能理解他们的青春期
●我为什么不是一个美人?
我一边吃爆米花
一边想着这个深奥的问题
四大美人猫腰走过我的长廊,美可敌国
但手里没有可抛的绣球,级别就不算高
我的理想是魔鬼的身份,天使待遇
拯救与被拯救。可是现在
爆米花才是世上最容易的事 ,只需
“嘭”的一声。儿时土法做爆米花
我边等边看连环画,金陵十二钗
那个美呀 ,可是现在我看爆米花
我一粒一粒的吃,一捧一捧的吃
我快吃慢吃,无非爆米花,白花花的
这么多。嗯哪,一扬手我把它们
全撒向了天空。这多容易
一个疯子的缤纷,说成飘飞的雪花
说成梨花带雨,什么都可以
阳光下,看上去还真是有点美
●健 美
古铜,悄悄蒙上我的眼,体温陌生。
胸前的两块碎花布,
在春天的黄昏,使我错乱。
森林的风干燥,走路的卡通嘀哒地响。
指南针啊指南针,吞掉纹身的妊辰纹,
一会儿就到二十一世纪了。
我的女人们,拣个病弱的骑只虎吧。
都过来,再近些,请再近些,
我看看你们谁比谁更牛逼。
●微型化
一直以来,不停吞下落齿
不停地仰头。它不敢制造大风
偶尔口吐水箭,射落黄叶
或一只只小鬼
这聋哑的母大虫
装傻的母大虫,别过脸,不认得洪荒
它子宫里一直有一个新娘
它从不知道怎样给她穿衣打扮
只能摁住春色
只能新娘一直未嫁
而风还在吹、花还在开、宇宙还在
这让它几许欣慰
有时
欣慰也似刀刃上反复舔蜜
所以这母大虫的习惯
有多古老,就有多现代
立在纸张上,没有海拔
●你好,小姐
你了解的季节,都春光明媚
小雀儿叫得多悦耳
不要再皱眉了,你让他涛涛不绝
心如飞絮,多么诚实的老男人
他清嗓,脸颊深陷,一口痰在三米之外
周围的与他无干,呼啸而过
光阴里随意喧哗,他的胸
天生是用来瘪的。小姐你别笑
快了,他抗争了大半辈子
现在他不爱仕途,也不爱金钱
可他还爱看你,爱喝明前新茶
喝得出山泉、碧绿以及嫩香。此刻
一枚嫩芽,正躲进他齿缝
●大英雄
某个脑细胞终于坏死
小美人不再圈养野马
她轻轻捉住他
他就走下来,进入卡通。
他走啊走,遇浩荡的云,清澈的山涧
他挥一下手,云和水
给他让道,像直起身子的龙。
他走啊走,山谷里一阵风吹过
他腰间的剑,就在剑鞘里
无声地向上跳了三下
一会儿风转了向,山谷里落满桃花
小美人,还在专心梳着她的头,落下几根青丝
青丝在地上,一直在长
他走啊走,天上天下,什么事也没发生。
●妇人之戏
身批幽微的星光,裹上
唇膏的滋润
和冰凉
走上前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没有探照灯的情形下
内心的妖娆至关重要
是夜灯火辉煌
几滴香水、一把折扇、一段唱词
二胡或别的,不外乎凑足一个古今中外
天上掉下美金我要美金
地上涌出爱情我要爱情
台前刺出利刀我得呈上胸脯——
你,到底准备好了吗?
不,我是受不了这些观众
极度哀怨地,妇人撇了一下嘴。
●男 香
虹,不请自到,到上半身
是美术家的天份,小溪跳深潭
我看成飘带,上面的碎花绕过他
绕过蛇,绕过大地。世界不会有直线了
除非我爬行,除非天然的香
而我嗅或不嗅,它都比女人还短暂。
它不时还挂一片风,予风中动弹,但从不自由落体
这时,如有朝觐者,完全是在曲线中形成
它钻无数细小的缝,这丰富我记忆的
降到我体温以下,低速地扩散,低速地
●海的女儿
我们一直住在海面
我们在身体里安装人脑
做最好的祷告
不时抬头望望夜空,望穿雨滴
一个激灵后,会没完没了的做爱
那时我把自己的形体置予微光中
而光总是要转向
后来我以为你的指尖会发光
其实你没有我要的光
我只会打个比方,你摸上去
海风和嘴唇一样柔软
而我也没有我要的海风
许多海鸥绕过我们的帆
而我的思想没它那么高
你的体温却能漫过它,漫过我
谁也看不见的,那消失的盐
我长出过修长的腿
我一直在进化论里哭泣。
●体 会
如一种虚弱的湮灭
春天无非就是远处
不停后退着的绿
也可能是这森林的树
无法分类
这些现象让人忧伤
让人只想疯狂
让他突然叼着她跑起来
越跑越快
一切变得模糊
直到远处开始窃窃私语
他的尖利接近她的肉
他不断脱口而出:与这森林无关
随后她进入青草地
一朵硕大的闲云
在他俩头上飘啊飘的
他俩看不到
但他俩和它一起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