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范读书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在盼望着毕业,毕业了回首才发现那段时间是我们最美最纯净的时光,那里的一草一木都留下了自己青春的痕迹。
——题记
在实验中学考完中考最后一门功课的时候,班主任指着对面师范的大门说:“看清楚了么?那就是你将来的学校。”
第一次走进师范庄严朴素的大门,感觉到的是严肃,严肃的有点肃穆。路两边齐人高的冬青、粗大的法桐和古老的平房,隔断了外面的喧嚣,心就不自觉的静下来——这的确是个利于读书修身的地方,只是那时的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抱怨着这里的冷清、古板。那时从中考的冲刺中还没有完全醒过来,紧张的大脑突然放松了,有点急刹车后的懵懂,有一段时间很不适应师范缓慢的节奏,竟然觉得有些空洞,后来自己会找饭吃了——看书啦、运动啦、拉二胡啦、练字啦,才渐渐充实起来安稳起来。
师范是朴素的。朴素的环境,朴素的思想、朴素的老师和朴素的我们。我们大多是从农村来的,大家穿着上都很朴素,而周围朴素的环境也使我们的朴素持续下去。那时我记得经常复习的一件功课就是跑到校门口东边的鞋摊去修鞋,男生尤甚——他们打球、踢球鞋穿得更费。所以有外校的同学笑话我们土气的时候,我们一点也不奇怪也不感到不安,仿佛师范生就该是这个样子,反倒对他们的花哨与奢侈看不习惯。这种朴素不仅表现在我们的衣着上,也渗透在思想生活上,比别的学校的学生也显得简单多了。记得在师范第一学期我只花了50元,这还包括买一双鞋的花费。那时我最大的愿望是买一把漂亮的折叠伞,那在我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一直不舍得,后来想得了奖学金再买吧,结果也还是派了别的用场。
1
学校里的操场是师范最骄傲的地方,也是最受学生欢迎的地方。
操场包括大操场和小操场。小操场里专门是篮球、排球场地另外还树立着各种体育练习器材,都是砖墁铺地,比较精致些,周围有看台,经常有热情的球迷三三两两地坐在那里看自发的比赛,比赛的热火朝天,看客们也非常投入,这里是我篮球的启蒙处。大操场相对就粗犷一些,煤渣铺就的跑道带着点人工的痕迹,外加一对足球门,其余的都交给大自然了,蔓延的野草和种植的草坪混在一起,铺成厚厚的绿,再缀有成串成片的小花,浅白的、幽蓝的,像极了席慕容句子中的意境,那时最爱的就是她了,经常带一本《七里香》在草地里出神。有一段时间也来了兴致,和同学一起加入跑步者的队伍,并且还自以为很有恒心地坚持了下来,每次跑完了都能感受到那种运动的舒畅。这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谈心。青春即使再简单也有数不清的心事,和亲密的同伴在这长长的充满草的清香的跑道上演绎成一圈一圈的脚印——所以看着这个操场,每个师范毕业的人都会浮想联翩,想起那些在心底间无意收藏的往事。
2
我们的教室是老房子,夏天在里面能感受到幽幽的凉意。
教室后边是饭橱,晚自习后我们经常在饭橱里找馒头吃。那时候总是饿,经常多打个馒头留着,就着食堂里肉丝炒的咸菜丝(虽然肉丝不多)——那个香啊。记得有一个春天我们出去买了一捆小葱,我们班上一个同学竟然沾着酱吃了四个馒头,那大馒头一个可是四两啊。冬天的时候大家爱围着炉子,把馒头泡在海带丝汤里当夜宵,一样吃的热气腾腾。
暮春的下午,空气中浮动着幽幽的香气,有两个高年级的男生总喜欢坐在门口吹口琴,那优美的节奏鲜明的韵律就永远地回荡在我的记忆里了。
3
星期天的时候大家是很少出去的,大都藏在宿舍里,把自己的宿舍打扮得花枝招展,把自己的小天地收拾得干净合意,然后就缩在这里看自己感兴趣的杂书。当然,最快乐的时候就是睡前大家的精神会餐,你一句我一句,思维在此时格外活跃,七个活跃的思维经常碰撞出精彩的火花,惹起我们开怀大笑或者扯出更远的话题,往往是最后的结论和最初的话题相差十万八千里。别的年级有织毛衣的,我们这级的女生是最懒散最不懂生活之道的,除了读小说,偶尔逛逛街,买点必须的东西,很少有别的消遣方式,甚至朴素的连场电影都没去看。相对于其他的学校的女孩,老师和父母真是一百个放心。
4
宿舍前边的琴行,是音乐爱好者们抒情的最好场所,每天都有人弹到很晚,声音高亢嘈杂——这是我最恐惧的地方。我怕唱歌,一唱就跑调,所以怕音乐课,虽然我是那么崇敬我们的音乐老师,我喜欢他却不能因此而喜欢音乐,这种分裂使我觉得很对不起他,我只好尽力把考试的曲子练习好,争取一个说得过的分数。当然不考试的时候我是坚决不跨入琴房一步的。只是为了最后的毕业汇报演出朗诵比赛尽量圆满些,就每天去琴房坚持练了一段声,效果还挺明显的。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跨入那里,平时一听见那些呕哑啁哳的声音,我就忍不住加快了路过的脚步。
宿舍院外靠西墙有几株高大的槐树,初夏的傍晚,大雨过后,暮霭中的天空是透明的紫色,在这透明的紫色里飘荡着清新的气味,而最浓郁的就是那槐花的浓香,那种甜蜜伴着雨后的清新直沁入你的心底,不由人不陶醉。那时已吃过饭的学生们不是在散步就是在树下打羽毛球,甩来甩去的马尾辫上跳动着当年没觉出来的青春。
5
暑假里学校每年都要组织劳动,虽然又累又热,却是我们相对比较快乐的时候,因为没有功课晚上还可以自由支配又只有我们班(各年级轮流着)。偌大的校园显得格外的空旷,也格外自由。我们可以不穿袜子(这在现在是时尚那时却是粗俗可是光着脚舒服却是共识),我每次走到宿舍楼的第一级台阶前就把鞋脱下来了,光脚上楼一直到三楼,就这么简单的小把戏让我感觉到无限的自在逍遥。夏天的校园是最受欢迎的了,枝繁叶茂、鲜花盛开,让你觉出生命的茂盛,好象一切都在滋滋的长着,你不能不心旷神怡不能不生机勃勃。女孩子们更是快乐,她们变得更美丽,美丽的花裙子和美丽的她们本身。走在校园葱茏的树下,感觉到裙裾的轻盈摇曳和自己脚步的丰富的弹性,自己也意识到这份美丽——生命的美丽、季节的美丽呢。
秋天的时候大家开始拆洗被子,自己的还有比较要好的男同学的。把几床棉垫子挨着拼在一起放在阳光下的宿舍前的院子里,往往是有好几组在缝,秋天干燥的阳光晒在低头专心缝被子的人身上,一种温柔的静谧。不过我们班的男女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我们只缝自己的。缝完了被子也不舍得收起垫子,躺在上面,让阳光晒得懒懒的——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6
那时候的校园有很多沉默的故事,你不说我知道我也不说大家也都知道大家也不说。
在通往宿舍楼的路边和实验楼中间有一个花坛,花坛中间有一棵大松树,曾经有一个男孩,每天饭后就坐在这棵松树下,等一个女孩经过。他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就那么一直静静地坐着,但是我们都知道他的目光里的期待,他坐在那里以此来表达他少年青春热烈又含蓄的情怀。
7
快毕业的时候,有的心开始蠢蠢欲动,但是显得很茫然,没有具体的行动——不知如何去表现这种躁动的心情,就只会在宿舍和教室之间翻来覆去的走。男生也是同样的默默无闻,不过他们的热情表现在熬夜上,在查夜的老师过去之后,他们一个个偷偷地溜回教室,在教室里听歌、唱歌、练书法、拉二胡,或者什么也不干,就是单纯地熬夜,坐在火炉边,聊天或者沉默。我们班里的煤总是很奇怪地没有了又有了又没有了又有了,煤池子边的烧柴突然在一夜之间冒了出来,劈得又细又碎,而且摞的整整齐齐,都是因为他们在晚上烧光了它们,再跑去伙房用那里的小平车往回推,把教室后的煤池子里装得满满的。他们还经常不知怎么弄回来一个很大的树桩,用劈刀劈成碎碎的一堆柴整整齐齐地码好。那时的女生都是不关心这些的,只知道教室里的火炉很旺,教室里太暖和,所以经常感冒,至于为什么这么暖和,从没考虑过,偶尔听说事情的原委,感到特别的不可思议,还混着一点感动,就感觉到班里看来老实的有点木的男生还有那么点男子汉顾家的味道。对于他们的熬夜,我们当时是不理解的,有一次出于好奇,半夜醒来跑教室里去看个究竟,果然教室里灯火通明,教室里有一个平常非常内向内向的有点瑟缩的男生正面对墙角放声歌唱,嗓音洪亮,气势恢弘,仿佛变了一个人,我真是惊讶同样一个人怎么会在黑夜和白天有如此大的反差,可能是夜晚的安全感使他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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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前面的画室,是我后来渐渐喜欢的地方。实习归来,毕业临近,大家的心境都开始浮躁的时候,我却出奇地平静下来——前途已定,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很想珍惜最后在校的日子。那时我开始喜欢画画了,喜欢变来变去的颜色,喜欢那流畅宛转的线条。我开始用功起来,在寂静无人的画室里,心静极了,全身心地投入到画里面,真是一种享受。每一次从画室里出来,看着别处的喧嚣,我有一种偷偷的快乐。可惜就在我刚刚有点明白什么是美术的时候我就毕业了。
一直以比较消极的心态去面对师范,总是为没有能上高中考大学而遗憾。每次给在一中的哥哥送东西,都深深地被他们那匆匆忙忙地充满活力的脚步而吸引,这和我们闲闲散散的步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于是遗憾就更加遗憾,消沉就更加消沉。就盼望着早一些毕业,早一些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可是后来毕业的时候,我们还是忍不住放声痛哭:以后的路就要自己孤单单地走了,回望自以为淡漠的三年,竟然意外地盛满了无数温暖和回忆。这些回忆有的可以说出来有的没法说出来,语言毕竟是有限的,而回忆因为无法重温而更加美好。
20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