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教书的日子里,学校和家之间有三四里的路程,虽然路上尘土飞扬,但是路边一年四季都有很多让人心旷神怡的风景。 路右边是庄稼。春天,小麦清新的味道会迎面而来;夏天是蓬勃的玉米,让你感受到生命的勃勃生机;秋天是金黄的庄稼,有着带点甜味的成熟的气息,即使收获了,空旷旷短暂休息的土地也仍然保留着这种味道;冬天也不寂寞,还有麦苗青青迎着北风。庄稼总是那几茬,虽然有些单调,但是会让我感受到一年分明的四季。 路左边也是庄稼,只是中间夹杂着果园,惹人注目的是在那个大坡后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树。这棵树非常茂盛,浓密的枝条向四周伸展着,远远的看去,虽然它不具有玉树临风的那种挺拔,但是优美、厚重,有着茂密的枝条和葱茏的叶子并且组成流畅的弧形,像一个宽厚仁慈的长者。春天它早早发芽,一团朦朦胧胧的嫩绿给我生气,夏天它枝繁叶茂浓郁的绿给我清凉,秋天一树的金黄火红给了我生命的灿烂,而即使是冬天,所有的树都落光了叶子,变得光秃秃的,有些单薄,有些狼狈,那棵树也还是那样引人注目,保持着自己的优雅,沉静地立在那里,虽然叶子也同样落光了,但是枝条依然繁密优美,很像白描的手法画的画,北风中有遗世独立的风度。所以每次远远地经过它,我都要看它很久,看很久也不厌。 除了这些,小路最让我沉醉的是那洋槐花的浓香。路边种满洋槐树,这种树平时是没有一点风情的,当某一天的清晨,空气中透着一股好闻的香味的时候,就是为人所爱的洋槐花开了。洋槐花在懒洋洋的暮春开花,花是莹白色,一个个精巧的小小的花组成一嘟噜一嘟噜的花穗挂在树间浓密的叶子里,不易被人察觉,可是那浓郁清甜的香可隐藏不住,那种香甜我真的无法形容,我没见过比槐花香还让人沉醉的花香,尤其是雨后,槐花香是纯纯的,清新的像要滴出水,直沁你的肺腑,而炎热的中午,那香也被阳光晒得热烘烘的懒洋洋的在空气里散着,不用着意就会把你包围。暮春时节,走一路就闻一路的花香。 就这样,在这条小路上上下班,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自然不同的装扮,闻到泥土不同的气息。后来我就到县城工作了,再也不必呼吸那漫天的尘土,可也再嗅不到槐花的香感受不到四季清晰的轮回了。小城虽小也是一样的水泥一样的楼房一样的千篇一律,每天随着上下班的人流奔走在家和单位之间,一年如一日,几年如一日,我没注意到路边有树——那萎缩在尺方泥土之内的点缀水泥世界的树太单薄了,挑不起春夏秋冬的轮回变换,也看不出自然与生命的痕迹,那只是一种点缀,有点矫情,远不能和我印象中的树可比。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强烈的思念乡下的树,思念家乡的庄稼,甚至思念农忙假的时候帮家里麦收、秋收时的劳累与充实。在黄昏的秋天的田野,劳累了一天之后,伸直像要断了的腰身,站在已经收割了的空旷了的田野里,像一个主人巡视着自己的领地:远处仍然还有站立着等待收割的庄稼,都是满眼的黄褐的成熟之后趋向于干枯的颜色,带着有着甜味的成熟气息的爽利的北风刮过来,满身的汗水早已散尽,身上的疲惫都舒坦开来。从收割后的铺满秸杆的田垄的这头走到那头,是说不出的酣畅后的饱满的轻松和愉悦——没有比这个时候更理解秋天,没有比这个时候离泥土更近了。 突然就有一种流泪的冲动,我再也体会不到这种感觉了。自从父母亲离开了村子,住进了更远的城市的水泥楼里,我们也就彻底和泥土失去了联系。偶尔回老家走走,虽然亲切却再也没有了家的味道,没有了脚踏实地的安然,再也不可能和那泥土无距离的融合在一起了,我成了家乡的一个过客! 虽然上下班再也不必走那尘土飞扬的路,可是尘土落满了我的心。
20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