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从上世纪90年代起,西方那些在性和性别领域的越轨分子(同性恋者,双性恋者,易装者、虐恋者等)开始自称为“酷儿”。曹靖作为“酷儿”,却在生活中屡屡受挫,婚姻和事业都面临重大危机。然而坚持“酷儿”才是他的生活底线——酷儿到底。
2008年10月15日,拍摄于北京帽儿胡同 酷儿曹靖:爱穿裙子的男人
南方人物周刊3月9日报道 他有着高大的身躯、低沉的嗓音、很有魄力的举止,还有一双粗糙的手。大声朗读德语的时候,像极了一位战士,英气逼人。只是,他平素最常见的装扮——一袭拖至脚踝的白裙,加上胸前艳光流淌的红丝巾——屡屡让观者侧目。
他很痛苦,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会知道的问题,他迄今没有答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为什么只能男穿裤子、女穿裙子?为什么只能男女结婚,而不可以男男或者女女?
他也很可怜,他一度被视作异类。为此,他失去了职业、没了家庭,靠600块一个月的补贴在北京生活。每到上街时,他遭遇的总是路人的斜眼、口哨和耸肩,这些表情代表着嘲笑、蔑视乃至恐惧。
对他“最好”的永远是女装店的老板,他们会不厌其烦地为曹靖介绍“既便宜,又漂亮”的裙子;他们关心的是又一件大号存货被买走了,至于谁买的,无所谓。有时,看着曹靖提走中意裙子的背影,那些店里的人会迫不及待地掩面而笑。
直到 2000年的一天,曹靖逛书市,看到了一本社会学译著——《酷儿理论》,到那一刻为止,他才找到了让自己困惑的根源——在译者李银河笔下,他被描述为“酷儿(英语单词Queer的英译)”。
曹靖并不认为自己很“酷”,他甚至觉得,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该是“酷儿”。
婚姻
一直到结婚前,曹靖都没敢穿裙子。1963年出生的人,听着文革的号角长大,毕竟还不敢无所顾忌地冲破禁忌。
即便如此,曹靖还是会与别人有些不同。上班时,他喜欢穿一件白色或粉色的紧身衣,一条艳色裤子,紧贴双腿那种;还喜欢花哨的饰品,这一点让他所在的学校——北京市国子监中学颇为反感,学生也觉得老师“怪怪的”。在中学男教师清一色的衬衣西裤装束中,这个人很是刺目。
1999年,“桃花运”来了,别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年轻貌端的大姑娘林菲(化名),她在军队出版社上班,知识分子家庭,结婚以后还可以分一套房子。男大当婚,对一个父亲很早去世、母亲独居多年的家庭而言,更是如此。朋友每天撺掇,老母终日催婚,曹靖在“左右摇摆中,糊里糊涂地”开始了恋爱。
和任何人的恋爱一样,花前月下的浪漫是美好的。未来的丈母娘是位美术编辑,曹靖紧身而艳丽的穿着,在她看来反倒是新潮与前卫,并无一点责怪,这加深了曹靖对林菲和林菲家的好感。一年以后的千禧之夏,两人摆下了喜筵。
婚礼是风光的,筵席摆在了莫斯科餐厅。这座位于北京展览馆的老牌饭店,曾是北京过去屈指可数的高档西餐厅,鱼子酱、焖鱼、小龙虾、牛尾汤——那天,每一位参加婚礼的食客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但不满意的是新娘和她的家人。
他们终于对曹靖有些怒不可遏了:平常怎样无所谓,婚礼一定要西装革履的,怎能还是紧身衣、花色迷你裤!林家人觉得,这是不识体统、不伦不类,“自始至终,林家人在婚礼上没有笑过一次”。
婚姻生活就此开始。在曹靖看来,林菲领到单位分配的一处平房后,夫妻就开始形同陌路,“她是180度大转弯”。之前的林菲热情、健谈、温柔;婚后则变得冷酷、寡言,甚至是无情,有时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除了上班,就是与她的佛友们在家中聚会。丈夫?似乎从来就不存在。
终于有一天,有人偷偷找曹靖谈话了:“你知不知道林菲跟你谈、跟你结婚,就是为了这套房子?北京的房子有多值钱你当真不知道?”曹靖很愤懑,搭上了全部积蓄的婚姻,竟然是一个阴谋。于是,离婚。
受了打击,就要爆发,曹靖的爆发是更大尺度地向“酷儿”靠近。2004年,他来到一家小影楼,拍下一组婚纱照。照片中的男人或拖地长裙,或黑皮短裙,站得很是坚定,像在宣示什么。那一天,他感到非常满足。
没过多久,他所在中学的领导也爆发了,用最快速度为这个穿着愈发女气、怪异的男教师办了停薪留职手续,以后每月象征性发点补贴。
家庭没了,组织也没了。曹靖总结,“婚姻,除了证明自己男性性功能完全正常之外,找不出第二个意义”。
不是爱情的爱情
曹靖说自己一直爱到现在的是个小学同学,男生。“如果我们还能重逢,如果对方愿意,我们该是最幸福的一对。”只是,杳无音讯的日子已整整35年。
童年时,父亲是著名的轴承工程师,常年在外出差,母亲远在京郊上班,曹靖就和外婆一起住,也没上过幼儿园。“放养”的结果,是没什么伙伴,总一个人玩:手枪、大炮、车、抖空竹。有时也和外婆家附近的孩子一起玩打仗、警察抓小偷。这,几乎是每一个男孩童年必修的经历。
不一样的是,除了那些野性十足的男孩游戏,他还对需要足够细致与耐心的织毛衣产生了兴趣,那种一针一线、钩来绕去的过程,曹靖很享受。
小学三年级,他喜欢上了同班男生萧杰——一个皮肤暗沉、有些发黑的男生,但很秀气,有点像印尼人。两个小男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做作业,萧杰经常邀他去家里吃饭,教他背诵唐诗。两人住得很近,都靠近铁轨,黄昏时席地而坐,靠在一起看南来北往的火车;没有火车时两人就神聊,有时会起身追着火车扔石子,被人发现了就挨一顿训。挨训也是快乐的,那是曹靖“今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初三以后,萧杰搬家,两人从此断了联系。这段感情,曹靖解释不清楚,他觉得这不是爱情——“爱情不会如此纯净”。说到他时,曹靖嘴角挂着笑容,睫毛间已是汪汪泪水。
“酷儿”到底
认识他的人都承认,这个男人很聪明,也很勤奋,首都师大英语系毕业,自学了法语、德语、西班牙语。学外语的目的,一是感兴趣,二是为了能够看懂国外有关“酷儿理论”的资料。
在德语学校进修时,老师教给大家一个单词:“女性美”,曹靖立刻下意识地提问:“那,男性美怎么说?”这个问题遭到了抵制,当堂就有学生冲他嚷嚷:“你是同性恋!”
更令他尴尬的是在西班牙语学校。他穿着长裙子去上厕所,一个正小便的外国男人立刻冲了出去,其他人也都神情紧张。后来,外国男人向曹靖道歉。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道歉。就在这间学校,一位女教师不能忍受曹靖坐在她的课堂,最后考试,成绩很好的他被判“不及格”。当女老师走出教室时,曹靖歇斯底里起来,掀掉了桌子,把讲台上老师留下的东西摔出室外。在那一刻,所有人都发觉,眼前穿着裙子、系着纱巾的他很男人。
现在,他每天都穿裙子,除了寒冷的冬季。他说自己很羡慕广州人,因为人们可以一年四季都穿裙子。没了固定收入,他没有太多钱去添置衣服。他喜欢小店,价钱便宜、颜色明艳,有时也去秀水街,但还是觉得那里的衣服太贵。100元左右,是他能承受的底线。
他每天早上6点起床,到地坛公园跑步(跑步也要穿上裙子);回家后洗个澡,吃早点,然后打开电脑写作,写与酷儿有关的文章;午饭自己做,陪母亲一起吃,休息一会后出去遛弯,“逛三店”:服装店、音像店、书店。晚饭他是不吃的——因为要保持身材。曹靖身高1米81,“如果体形再不清瘦一些,裙子就穿不上去了”。
如果不能穿裙子了,曹靖说,“宁可死。”
从上世纪90年代起,西方那些在性和性别领域的越轨分子(同性恋者,双性恋者,易装者、虐恋者等)开始自称为“酷儿”,“酷儿理论”就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关于他们自己和他们的越轨行为的理论。在我看来,“酷儿”形形色色,“酷儿理论”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自由地生活。——李银河看“酷儿” (本文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作者:陈彦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