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彬:我对沈从文的评价是非常高的,我的《20世纪中国文学史》写他的篇幅不少,他的文笔非常好。
时代周报:新中国成立后的前30年,王蒙的小说算是比较有名。
顾彬:王蒙的作品我在德国翻译、介绍了不少。他1950年代写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到现在看,也是写得特别好。1949年以后一段时间,好像只有两部作品我觉得还可称为真正的文学作品,一部是老舍的《茶馆》,一部是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
时代周报:丁玲新中国成立后的作品呢?
顾彬:丁玲1949年以后不行了。她1940年代写的作品,我们不谈她的英文水平有多高,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从内容来看,还是丰富的。我翻译、介绍了不少她的作品。
王蒙到了1980年代之后,还有不少非常好的一流的作品。包括他1990年代写的《坚硬的稀粥》,写得非常好。但是当他把他的短篇小说、中篇小说变成长篇小说以后,他的问题就开始了。他开始重复他自己,另外他的写作方法做得太过分,他用他个人的方法来写作,他的技巧做得太过分。2003年,我们在青岛的大学开会的时候,也公开说了这点,他老在重复同样的词和幽默感。但从五十年代、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来看,我觉得王蒙还算是一个值得看的作家。
我为什么研究中国当代文学
时代周报:你觉得中国当代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顾彬:如果从世界来看,中国的诗人多属于世界诗人。他们的语言、思想水平是非常非常高的,这也是他们为什么在德国特别受欢迎的原因。你们的重要的诗人在德国都有出版自己的书。但是,你们的散文家、小说家和话剧家则不一定。中国小说家的小说,从德国来看属于通俗文学,所以真正的德国文人、知识分子、教授们,他们都不会看中国当代小说家的小说。
说到中国文学的地位问题,无论是德国还是中国,文学的概念都是非常小的,都是狭隘的。往往提到文学只谈小说,文学好像已经不包括诗歌,诗人都在社会的边缘。也可能,中国当代诗人的读者大部分都在德国,也可能是在我们德国反而能重视你们的诗,你们却没办法重视自己的诗。中国当代文学的地位,如果单从小说来说,是很成问题的,但是我应该加一句话,我只能代表一个德国人的视角,不能够代表中国外的其他国家的立场。
时代周报:你就能代表德国了吗?在德国内部,对中国文学的评判是不是也有不同的立场?
顾彬:很可惜,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原来希望,我的看法是有问题的,是错的。但德国报纸发表了我在中国说的相关话之后,无论是哪一个汉学家、无论是哪一个学者、无论是哪一个文人,不仅说我说得有道理,而且他们比我还可怕地更批判、否定中国当代文学。他们跟中国部分非常有名的学者一样,认为我研究、翻译中国当代文学是浪费时间。
所以我在进行一种斗争。一方面我应该告诉德国学者、文人,我为什么要做这么一个工作。同时,跟中国知识分子在一起,我应该为我自己辩护,我为什么这么做?批判我的人还没有考虑到这个,这是一个双面的斗争。
时代周报:什么动力支持你一直这么做?
顾彬:就是有这么一个精神。我的个人精神是,我不会放弃什么。比方说,在我开始写《20世纪中国文学史》的时候,我碰到好多好多困难,原来我想放弃这部文学史,因为困难太多了,但是跟欧阳江河、王家新和翟永明对话之后,我能够解决一些问题,虽然还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他们老在鼓励我,后来我知道,如果我不写谁写呢?在欧洲、美国,除了我的《20世纪中国文学史》外,只有一本这方面的书,但是比我的薄一些,因为它比我的书出版得早一些。它是在英国发表的,特点是辞典性的,不能够看,你用它来查某一个作家或作品的名字,它会告诉你这个人出生在某一个地方,出版了某一本书等等,就完了。我的书不是这样写的。我的《20世纪中国文学史》里则贯穿了几条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