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为往圣继绝学,为来世开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与人生》等三本书要写成,我乃可以死得;现在则不能死。又今后的中国大局以至建国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那是不可想象的,万不会有的事!”
本文摘自:《文史天地》 2008年第1期 作者:魏邦良
在现代史上,梁漱溟以特立独行而著称。终其一生,他坚持独立思考,表里如一,不趋炎,不附势,不妥协,不畏惧,是一位真正的大儒。程思远先生对梁漱溟的评价是:潜心行学,一代宗师,探索人生,无所畏惧。
1941年,梁漱溟在香港创办《光明日报》。当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梁漱溟等人经介绍结识海上豪杰“吴发仔”,南他安排,乘船过海到大陆。那天晚上,月黑风高,吴发仔运棉纱的船共有16只,分三批出发。梁漱溟原先是和一位陆君乘一船,后友人发现梁漱溟和陆君都不会粤语,怕万一出事不好应付,于是让梁氏换船,与擅长粤语的陈君一道走。随后,小船在夜幕的掩护下扬帆而去。那天晚上,风大但风向顺,一开始,小船像箭一样向目的地驶去,后半夜风向突变,小船开始颠簸,又苦又咸的海水不停地溅入口中,小船随时有被海浪掀翻的危险。熬了一天一夜,梁漱溟这只船总算靠岸。吴发仔一清点,有十三只船被海匪劫去,到达的三只船,一船的货物被劫光,一船被海匪劫了两次,只有梁漱溟这只船安然无恙,毫发未损。原先与梁氏乘一船的陆君下落不明。如此经历让梁漱溟感慨不已,也让他感到十分幸运。他后来对儿子说:“第一个感想,自然是:我太幸运!在香港炮火中,敌军和盗匪遍地行劫中,我安然无事。冒险偷渡出港、出澳,一路上安然无事,始终没碰到一个敌兵、伪军或土匪。不但没有危险,即辛苦亦只往香港仔下船时不足二十华里的平路,哪算得辛苦呢?损失亦没有什么损失。人家或被劫若干次,我不独没有遇劫,而且自己弃于香港的一箱春夏衣服,还意想不到有朋友给我送到桂林。所以和人家谈起来,任何人亦没有我这般幸运!”
梁漱溟的幸运当然是一种偶然,但这样的偶然在梁漱溟的生活中一再出现。屡次化险为夷,死里逃生的传奇经历给了梁漱溟这样的信心:“我是碰不到凶险事情的。我在某处,某处便无凶险事……这样的暗示给我一种自信!我总是平安的。”“一旦出事,总有不相识的人出来搭救。”
梁漱溟之所以能有惊无险地逃过一次又一次的劫难,应归功于他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良好心态。梁先生非同寻常之处就在于,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是神色自若,若无其事。1939年,梁漱溟出入敌后长达八个月,和他同行的人无不说他胆子大,不管遇到什么险情,他总是神色自若,如同无事。冒险出香港时,路上有位范君,也对梁先生大加赞叹,说:“梁先生真奇怪,若无其事!梁先生了不起,若无其事!”
所谓“若无其事”,兼指梁漱溟先生的身体如常,能应付任何困难,修养超常,能吃得任何辛苦,不叫苦,不抱怨,乐观自信,谈笑自如。其实,梁漱溟的身体并不比别人强健,但由于心态好,饮食起居,一如往常,所以,疾病也就侵袭不了他。梁先生曾对自己的家人说:“其实我原是心强而身不强的人,不过由心理上安然,生理上自然如常耳。你若是忧愁,或是恼怒,或是害怕,或有什么困难辛苦在心,则由心理马上影响生理(如呼吸、循环、消化等各系统机能)而起变化,而形见于体貌。乃至一切疾病亦最易招来。所以心中坦然安定。是第一要事。”
遇险若无其事,镇定自若,也就能从容不迫,化解磨难,走出困境;相反,如是胆小怕事之辈,遇事慌乱,手足无措,反而难逃不测。
梁漱溟在险境中为何能做到若无其事呢?关键在于他有不同一般的人生观。他说:
“我心中何以能这样坦定呢?当然这其间亦有一种天分的,而主要还由于我有一种自喻和自信。自喻,就是自己晓得。我晓得我的安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太大的一件事。我相信我的安危自有天命,不用担心……假如我所作所为,只求一个人享乐,那么,我的安危只是我一人之事而已。又若我做事只顾一家人的生活安享,那么,我的安危亦不过关系一家而已。但不谋衣食,不谋家室,人所共见……我凄凄惶惶究为何事,朋友国人,或深或浅,多有知之者。”
梁漱溟自14岁后,就一直思考两个问题:一个是人生问题,一个是社会问题(或中国问题),抗战爆发时,梁先生已年近50,而他思考的两个问题也已渐渐成熟:
“一是基于人类生命的认识,而对孔孟之学和中国文化有所领会,并自信能为之说明。
一是基于中国社会的认识,而对于解决当前大局问题,以至复兴民族的途径,确有所见,信其为事实之所不易。” 对于前者,梁漱溟计划写三本书来阐述,这三本书是:《人心与人生》《孔学绎旨》《中国文化要义》,梁漱溟认为,写完三本书,自己这方面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关于后者,梁漱溟已出版了三本书:《中国民族自救运动之最后觉悟》《乡村建设理论》《我努力的是什么》,但是要实现书中所写到的各种设想,梁漱溟还需要不断奔走努力。换句话说,梁漱溟认为,历史赋予自己的人生使命还没完成,所以自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