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张英 实习生 张怡微
对于作家和作协,职业车手韩寒的看法一如既往地激烈。事实上,高中时代的韩寒曾是校文学社成员。他对当初自己的“合群行为”的解释是:“因为我是长跑特训生,每天都要围着操场跑十圈。为了躲避长跑训练,我就参加了文学社。”
“我没有对手了”
南方周末:你怎么看待张悦然、小饭、郭敬明等大批“80后”作家加入作协这件事?
韩寒:我觉得也挺好的,总得有他们这样的人。要不然我又得和一帮人竞争。现在比较好,就我一个人,没有对手。我是一个冠军车手,我的内心比他们更强大,我觉得是这样。而且很多时候他们也只是可能有熟人介绍,面子上过不去罢了。以张和郭现在的能量,是否加入作协应该无所谓。
南方周末:如果他们邀请你,你会去参加作协吗?
韩寒:可以啊,我可以把这个当作代言活动。所有的商业代言我都是推掉的,这一次我可以代言你们作协,作协需要一个年轻化的代表,我代言你们给我200万,这算是我给作协的一个面子——第一次商业代言就给你,而且价格也不高。但你要我加入作协不可能。
我的立场一如既往,我绝不加入作协,打死我也不干。我认为,真正的艺术家应该永远独立,绝不能被组织左右。
“作协是可笑的存在”
南方周末:你怎么看待作协这个组织?
韩寒:作协一直是可笑的存在。中国作协成功地将一批批野狗驯化成家狗不算,还成了走狗。本来男作家都应该是闲云野鹤,结果全成了闲人野鸭。虽然现在作协在政治方面的作用和管理因素被淡化了,但还一直保留着驯化功能。
事实上,参加和不参加作协对我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平心而论,现在的作家协会也不会限制一个作者的写作,但是为什么我们中国一直没有特别好的文学作品出现?我一直认为作协是罪魁祸首。他们号称主流文坛,号称纯文学,叫喊着要发展、繁荣文学创作,但干的事从来都是背道而驰。或者你玩你的,但你不能运用自己手里的那点资源和小权势去划分:我的这点小东西是文学,外面的那些就不叫文学,然后给你扣一些诸如商业快餐啊,低俗文字,非主流啊,昙花一现等等大帽子。人家再昙花一现,至少还现过呢,乃是昙花一朵。你自己的东西没人看,你就怪读者傻,怪社会浮躁,然后把自己说成是纯文学,层次高,懂的人少,这完全是自欺欺人。建议以后每次作协开会,不要总结什么文学趋势和展望文学发展,直接讨论下一次开会要去哪个风景好点的城市,吃什么菜,就行了。
就当一个中老年旅游团,多好。
南方周末:张悦然认为,加入作协还是对创作有帮助的,比如有生活补贴,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进行创作交流等。
韩寒:很多人一方面是为了经济的保障,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更有安全感。另外也有个无形身份,毕竟加入作协不是好事,也不是一个坏事,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事。
南方周末:怎么看待郭敬明加入作协引发的争议?
韩寒:陆天明骂作协门槛降低,把抄袭犯都收进来了,说自己当年加入作协如何难,你进入作协身份就高人一等吗?我认为,国家就不应该有这些协会,想当初,加入作协对你的意识形态有所控制,文字更加奴性,现在虽然好很多,但对创作没有任何帮助。一帮作家闲云野鹤的,自由创作多好,要什么协会。我在电视上一看到那些作家参加什么会的时候,和一些领导弯腰点头握手,表示一定要把颂歌唱得更动听。作为一个作家,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你仗着自己文字功底好,和喉舌机构的御用文人抢饭碗,怎么可以嘛。
“我现在很圆滑了”
南方周末:作协还会存在,你理想中的作协应该是什么样子?
韩寒:我觉得这些组织以后的出路是:所有的工作全都放在保护作家的权益上,比如打击盗版,惩治不良公司,保障作家权益,而不是去引导告诉你,你应该怎么想,怎么写,这些都是私人的事情。
现在的作家协会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起的全是负面作用,当然,它永远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积极作用,随着时代的发展,作家协会越来越不起作用,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南方周末:但市场也在影响、控制作家创作。
韩寒:相对作协来说,市场要好一点。他主要是从赚钱角度出发,建议你迎合读者口味。路金波就总建议我加强故事性。但对我来说,我的书现在还有一定市场,出我的书还能够赚钱,所以他们的建议我不听,他们还是愿意出版我的书。如果有一天,我的书没人买了,那我就不出版了,写给自己看。我现在靠赛车,完全可以养活我自己。
南方周末:你身上的这种攻击性是以前就有还是出名后才有的?
韩寒:我以前才厉害呢,现在属于很圆滑了。我从事写作以后,非得认识很多人。我觉得,我们中国人为什么出不了好的作家,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认识了太多的人,精力花在人际关系上了,影响了写作。
有时候我在博客上就一些人和事写文章,老有熟人打电话问你能不能删掉,别那么刻薄,委婉一点之类的,或者说外电怎么怎么了,相关部门怎么怎么了,车队怎么了,地方政府怎么了。比如,你的朋友告诉你,这次比赛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你不能帮当地政府说两句好话,起码不能说坏话吧。那你只能保持沉默,好话不说,坏话也不讲。我是个很心软的人,你好好跟我说,我一般都会照顾说情者的难处。只要别以命令的语气对我说。
南方周末:怎么看待那些和你一起出道的年轻人的改变?加入作协、买房、结婚、生子、赚钱。
韩寒:我不会因为岁数增长而改变。很多人婚姻不幸,其实是因为岁数的原因,到了一定的岁月就要结婚、生子、赚钱,所以才造成了很多不幸,我现在还住在老家乡下房子里。我内心很有安全感,房子、钱,我并不觉得这些很安定。一场地震一分钟就能摧毁一切,保险公司还都不赔。好多人没有安全感,所以要寄托在一些身外之物上。
“我不想当王小波”
南方周末:你也会老的,你能永远保持少年偶像这个形象吗?
韩寒:对我来说,少年偶像是别人给的,不是我自己要保持,或者说不是我想保持下去我就能保持下去的。这是一种惯性,你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生活里我是一个很不修边幅的人,没有经纪人、助手。我也看过明星玩赛车,赛车前还在那里化妆,其实比赛的时候有很多汗,化妆干什么?他们才是真正想要做偶像,想要做明星。
几年前就有人请我拍戏、唱歌、做商演、做代言,都被我拒绝了。有钱是一个很好的事情,如果能够赚更多的钱更好,但问题是赚那个钱我心里会不舒服,我会权衡这个重要,还是钱重要。比如说你看到某个作家在那里推荐药、肾宝、洗液什么的,我觉得那个效果很怪。权衡下来,我觉得单纯的钱不能打动我。
我去年推掉的代言至少有500万到1000万,全部推掉了。去年靠写作和赛车,我一共赚了两百万,我认为自己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写东西的人。
我发现,人生里30-50岁这一段是最尴尬的,不再是一个愤怒青年,也不是一个老顽童,有些不伦不类。我现在离尴尬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所以我要比他们更早地打好基础,以免像崔健一样,步入中年再交出DV短片那样的学生作业来。
南方周末:近两年,你一直在博客上发言,什么户口啊、交通啊都要参与一把。动机是什么?
韩寒:我在博客上写那么多免费文字,就一些社会问题发言,有人说我是在炒作知名度卖书。我写博客真的不是为了炒作自己,写那么多文字,甚至参与那么多讨论,还和人吵架,没有任何经济收益,甚至我觉得自己在影响书的销量。
作为一个公民,我认为我有权对一些社会问题发表自己的观点和意见。以前只对朋友说,现在对大家说。
南方周末:你愿意成为王小波那样的公共知识分子吗?
韩寒:想起王小波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情。王小波生前写了那么多文字,苦口婆心讲道理说常识。后来他死了,人们才假装发现了他作品的价值,觉得他写得不错,是个优秀的作家。如果王小波没有死,到今天的话,他在人们口中应该算是那种一天到晚炒作的人吧。炒作和冒着一定的风险发表观点是有很大区别的,也是非常好分辨的。只可惜,大家似乎都分辨不了。
在这个国家,做一个忧国忧民的人是最傻和最痛苦的,国家不乐意,国民不在意。我不要做那样的人,我只希望自己60岁时是个被年轻姑娘喜欢的深沉的老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