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400篇》

第387篇“名片”挂在脸上的人

    把‘名片’挂在脸上不滑稽吗？真的把名片挂在脸上当然滑稽，成个什么体统。

    名片嘛，无非是说明自己职业、身份的标签，虽然没有人真的把标签挂在自己脸上，但确有些人的那张脸相当于一张“标签”，别人只要一看见他的脸相，不再需要标签，甚至也不需要经过察言观色，无时无刻的是那张严肃、阴沉、一本正经的脸相，马上识别其职业和身份。有人悄悄的调侃，称作“政治面孔”“阶级斗争面孔”。

    听一朋友说几十年前他大学的政治辅导员，成天的一张冰霜脸，恰同把自己的名片挂在了脸上，清清楚楚的一副“政治面孔”，别人无时无刻不知道他的身份。我少见多怪，感到十分吃惊。

    不知道是不是真正“无时无刻”，或者仅仅是在某部分人面前一副如此的面孔。猜想不可能无时无刻，至少，在老婆面前一定不可能，老婆面前也一副严肃，还白天黑夜都那么一张硬梆梆的脸，夫妻还怎能协调一致哟。

    那人穿着吃喝非常简单、艰苦、朴素，不喝酒、不抽烟，穿着更是朴素得异乎寻常，完全回归古人的青鞋布袜。50年代，在一个最大城市的高等学府身居要职，却从来不穿西装、“洋”袜子、皮鞋，只穿中山装和家里缝制的龙头细布的布袜子、棉布鞋，简朴得令人敬佩又惊讶。继承优秀革命传统的那些艰苦奋斗岁月里，真该把他当成楷模。

    如果那个年代的学生像今天这样的追逐奢华，他一定会大为火，狠狠的猛克一顿。看来，他回归自然的超前意识，倒是值得歌颂的阳光面，现在还如此人心不古、追逐奢华，消费欲望没有止境的人太少了。：

        人心不古，追逐奢华；

        消费垃圾，堆满天下。

        天气变暖，冰山融化；

        环境失调，十分可怕。

    过去年代里，近似这种把“名片”挂在脸上的人不多，但不一定就只有那么一位吧。那位不过是某一类型的共性、典型、代表而已。“物以稀为贵了”，好奇心又重，所以听别人说过之后耿耿于怀，总不能忘记。

    据说，大鸣大放之后的反击右派进攻，才真正符合他的惊天动地、雷厉风行风格。中秋夜晚，同学们交杯换盏欢庆中秋夜晚之后，一个个学生归回了教室。

    他准七时来到了教室：“今天过一个革命的中秋节！”简单干净、嘎嘣脆的一句开场白，把同学们从萎靡又无可奈何的心情中，提了起来。

    他的潜台词应当是：过节就是吃有什么意思，旧社会也是这样过的，要过节就要过一个革命的中秋节，大家都已经吃饱喝足了，你们吃饱喝足没有呀？（下面一声整齐的回答：吃饱喝足了！）好，现在就开始过我们的革命的中秋节，向资产阶级右派分子的进攻反击、毫不留情的反击！

    文艺创作的典型理论最讲究“这一个”， 现在，这样的“这一个”已经十分稀缺了，于是“奇货可居”，想把“这一个”写成文章练练笔，把社会、历史、生活中这种非同一般的、特殊的人物，这种异乎寻常的事例模写下来，浓缩在文章里，以飧文友。

    不过那朋友说，这位毕竟是人，所以也有不足处。他有老婆，听说是革命年代同甘共苦的农村伴侣。然而他在大学任职时候却对一个女大学生动情了。因“政治辅导”的方便，喜欢紧随那女大学生，随时做做思想工作，一次参观国外艺术展览，竟然一整天随其后的秤不离砣，这时候，他一定是松弛的面孔了。

    后来呢？后来那个女大学生躲着他。尤其在他身边发生了一个蹊跷“故事”：仨党员同时搅进三角恋里，二男一女，咋办？女性有权决择，然而觉得两人都好，都“志同道合”而不肯抉择。这是关乎政治影响的事，于是经过“政治辅导”以后，一瓶啤酒陪伴着半斤花生米，“三边会谈”一起共同政治协商。

    后来呢？后来当然是“比拼”思想水平，拼比谁的思想先进、资格老、地位高。那个高风格年代，当然不是优胜者得之，而是优胜者让步。一个优胜者男党员主动退出，祝那个资格嫩、地位低一些的男党员继续努力“更上一层楼”。

    辅导过他人之后，这位便当然不能不冷静考虑，怎么也陷入那种三角之中，等待别人再来“辅导”自己的。

    后来呢？不是说过，后来是拼比思想水平……哦，是问那位辅导员的后来，当然还是与曾经同甘共苦的妻子继续恩恩爱爱，那个女学生毕业分配便远走高飞了。不是问爱情故事吗？

    哦，还是问那“名片”怎样了。有不同版本的传说，有人说是始终如一，有人说是略有变化，有人说是迥然不同。

    不管生活本身的发展属哪种版本，从认识上，我还是相信第三种结果。因为我相信辩证法，相信历史唯物主义，相信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相信时代变化了、人类进步了就必然与时俱进。社会的哪一角落和份子，都不可能保持僵化的一如既往、一成不变。

    古话虽然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说法不一定是真理，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前面说的那人当然不可能一如既往，始终把名片挂在脸上，总是那样一副冰霜脸，总是一副特殊眼光看着别人。

    从大方面的世界的变化中，我能想象得出来小世界的变化，，那人现在看见同事、下级、邻里、下属、学生，一定会时时笑脸相迎、日日笑逐颜开。如果去找他办事，也许还会笑呵呵的递上一支香烟，问寒问暖、寒暄几句。

    那人不是天生冷漠，爱那样挂着一张冰霜脸。或者是因为一时的处境特殊，职业与身份的关系，或者是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的关系，时刻怕有阶级敌人，怕发生立场问题，才那样的冰霜脸，甚至是一张看不出其喜怒哀乐、甜酸苦辣的脸。

    有人天性温和、谦逊、可爱，然而一旦有了个“风吹草动”便遽然变色，变得忽然叫人认不出来,成了一副阶级斗争的面孔，似乎身边一个个都成了阶级敌人，都是打算杀人放火的罪犯，都擎着“十把刀子”正对着他。于是眼睛也横了，鼻子也歪了，眉毛也飞起来了，眼珠子总是瞪得圆圆的、大大的，嘴巴也耷拉下来了，走路的脚步也重了，总咔咔作响。

    大概因为记忆犹新，一天，忽然梦见那个政治辅导员。已是髦耆之年，完全不是朋友说的那脸相，一个善良和蔼、笑容可掬的老人模样，满脸堆笑，西装革履，还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孙子，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随和得不能再随和了，和蔼得不能再和蔼了。我简直不相信他就是朋友说的那几十年前的，成天一张绷紧了脸的那个大学政治辅导员。呵，与时俱进。

    根据那个梦，猜想也许已经信佛，天天念阿弥陀佛，佛的功力改变了他。所以在我的梦中西装革履，不再穿自己缝制的龙头细布袜子、中山装、棉布鞋，还抱着想孙子，步态轻松的朝我走来，老远就打着招呼。

    我相信会是这样的，人的本性是善良的。我忽然觉得人家说的佛法胜天真是一点也没错，虽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佛”却能把他“移”了“改”了。有感于与时俱进的精神，作词歌中、贺之：

        酷似名片一张，职业身份显然；

       严肃紧张满面，时时刻刻怪相。

        而今与时俱进，天天喜气洋洋；

        表情与人一样，政治架子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