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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还是死了》第三章(3)
- 作者: 钟海卢 日期:2008/3/29 1:41:27 阅读:864 次 [大 中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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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口气跑到了周长春家门口。
周长春家是地主世家，很富有，村里人几乎都和他家不怎么友善。他爷爷周鸿越在“文革”期间多次受到批斗，他奶奶就在那个时候忧愁过世了。周大勇是个独裁者，很有政治热情。他老婆受不了他的毒打，夜里跟一个放松香的湖南人跑掉了。
周长春想到前门有一只大狼狗，怕它咬伤周学贵，就带他走到了后门。
两人穿过后花园，沿着高墙下的一条通道走向大厅。忽然，几片石块从一扇幽暗的窗口射出来，差点砸在周学贵身上。
“哈哈……，我就快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有了，哈哈……”
屋子里传出的凄怆的声音，吓了周学贵一跳。
“这是谁呀？”
“不要理她，快走，”周长春怕周学贵被石片袭击，拉了他的手往客厅走。
周学贵跟着周长春跑进了客厅。客厅宽敞明亮，中央有一张硕大的八仙桌，桌面上摆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缸。缸里一只绿毛龟静静的趴在缸底的石米层上，几尾不知死活的火烧鲤不时的吐着泡泡。玻璃缸旁边，摆放了一个紫砂壶，还有一个碧绿色的烟灰缸。周大勇眯着双眼，半躺在他那张私人专用的漆藤椅上听音乐，整个人像一尊化石。音乐是战争时代的音乐，不时有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插入曲中，还有轰轰隆隆的大炮声，甚至是嗡嗡作响的战斗机声，仿佛能感觉到无数的战斗机在头顶徘徊似的。偶尔，又插入一段模仿音乐，也就是模仿野牛撒尿的声音。闭上眼睛一听，仿佛置身于大草原了。感觉中，眼前晃动着几只撒尿的野牛，尿柱像屋檐下的水柱倾注在旧池窝一样，声音真切得无法比拟。
周大勇跷起大腿，一只手搁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夹了一根烟斗。他家里的一个老牌奴隶，静静的跪坐在他脚边。老妈子手里拿着一块抹布，烟灰掉到地上的时候，她就用抹布擦一下，每掉一些便擦一下。
“知道回来了，”周大勇依然眯着双眼。他习惯性的把脸调成九十度左右对着周长春的眼睛，似乎叫后者做“向右看齐”。
“我……，我……，”周长春说，“他是周学贵，刚刚帮了我。”
“哦？”周大勇微微睁开眼，斜视了周学贵一眼，“哪里来的野孩子，乌七八糟的？”
“他是周学富的弟弟，他……”
“就是夏艳芬的儿子吗？”周大勇略一沉吟，“行了，带到你房间去吧。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周长春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领着周学贵到他房间去了。
周长春的房间很宽敞，窗台上摆了一盆“落地生根”，是一种能用叶子来种植的常绿花木。床上的一个角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模型汽车、模型飞机、机器人、积木、纸饰品等，应有尽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周长春教周学贵玩了一会儿积木，他家的老妈子端了一碗猪鞭汤走进来，碗里还浸泡着两根猪鞭。这是为了治好他磨牙的毛病，特地为他准备的。另外，还有两个“猪腰子”，也就是猪的肾脏，用菜叶包着煨熟的，里面放了盐和胡椒。
老妈子走后，周长春用调羹舀起一根猪鞭叫周学贵吃，周学贵不敢吃，于是拿了一个“猪腰子”给他吃。周学贵从来没有这么吃过“猪腰子”，头一遭品尝，觉得美味无比，一下子狼吞虎咽的把它吃下去了。周长春见周学贵吃得津津有味，把另一个“猪腰子”也给他吃了。
两人吃完东西，玩耍了一阵，刚刚进来时听到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阿春，是谁老是叫哇，”周学贵说，“她为什么老是叫哇？”
“她是我姑姑。她疯了，爸爸关了她起来。”
“为什么要关她呢？”
“她疯了，不关她，她要出来打我们的。”周长春说，“你也看到了，她要扔石头哩。”
其实，村里的小伙伴不敢跟周长春来往，大多因为他的姑姑周玉莲是个疯子。周玉莲还没发疯的时候，也是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她运气不好，一连嫁了三个老公，三个都意外的死掉了。结果，被夫家遣送回来，越发的精神恍惚，整天呆在家里连大门也不敢出。后来有一个算命先生跟她说，她的命太硬，要克死九个老公才会交上好运；不想克夫也可以，但是要作法，要到某地一次抱九棵桃树，另外还要接受他的“洗礼”。周玉莲痰迷心窍，照算命先生的话做了，结果还没再蘸，就先怀上了算命先生的孽种。于是，在周大勇的成天嘲骂下，没多久她就疯掉了。
“她为什么会疯了？”周学贵又说，“什么叫疯了？”
“我也不知道。爸爸说，没人爱她，她就疯了。”
“没人爱就会疯吗？”
“我不知道。她的肚子很大，爸爸说，她要生猪崽了。”
“生猪崽，人会生猪崽吗？”
“爸爸说的，像她那样笨的人，只配生猪崽。爷爷也是这么说的。”
“我们去看一看她好不好，我听说猪崽一生下来就会走路的。”
“好，我也想问一下她生的猪崽会不会说话。”
两人叽哩咕噜了一会，蹑手蹑脚的爬上了关锁周玉莲的那间屋子的窗口。
屋子里，周玉莲蓬头散发坐在床上。她的一只脚锁了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端，连在床头的横木上。偌大的一间屋子，阴森森的，除了一张床和一个铁盆，几乎什么摆设都没有了。地上乱糟糟的散落了一些碎瓦罐、钵头片块之类的东西。空气中浮泛着呛人的便溺味，还有一些莫名的异味。
“姑姑，姑姑，”周长春说，“你是不是快生猪崽了？”
“猪崽？谁生猪崽了？”周玉莲茫然的望了望天花板，说，“生猪崽好哇，养大了可以卖很多钱，哈哈……。生猪崽好哇，生了就拿去卖，卖了钱好做一套衣服给我阿宇。……我可怜的阿宇，妈妈还没有给你做新衣服，你怎么就走了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走了？阿宇，你真的走了，你不要妈妈了吗？妈妈这样疼你，你就真的不要妈妈了吗……”
“姑姑，姑姑，爸爸说，你就快生猪崽了，是不是？”
“我？我快生猪崽了，谁说的？”周玉莲麻木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忽然，她赤脚跳下床，脱下裙子，往铁盆上一坐。“哈哈……，我快生猪崽了？我不信，我能生猪崽？好……，我生给你们看……”
“姑姑，姑姑……”
周玉莲“哧哧”的小解了一会，忽然提起裙子，望着盆子发怔，“没有哇，哪里来的猪崽？哈哈……，尿可以当镜子照。哈哈……，还说我笨，你们知道尿可以当镜子照吗？不知道了吧？……你们这些人，你们才是傻蛋呢，还说我傻蛋……”
周玉莲望着盆子里的倒影叹息了一番。忽然，她捧起盆子，生气的说，“你们不信是吗？你们笑我，是吗？不信你们看，看，拿给你们照照就知道了……”她边说边捧了盆子走向窗口，忽然脚下铁链一紧，整个人“叭”的一声摔倒在地上。铁盆也“哐啷”几声摔掉了，尿液泼了一地。
“姑姑，姑姑，你没事吧？”
周玉莲哭丧着脸爬起来，脚踝上流出一滴滴的鲜血，她全然没有知觉。忽然，她看到了周学贵，双眼像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盯着他看了又看。
“姑姑，姑姑……”
“啊呀，我的孩子，”周玉莲惊喜的说，“阿宇，我可怜的孩子，是你吗？哎呀，妈妈想死你了……”
“姑姑，他不是阿宇表哥，他是阿贵。阿宇表哥早跟阿南姑父淹死了，他是我的朋友阿贵。”
“你胡说什么？明明是我的阿宇呀。你看他的脸，瘦瘦的，不是我的阿宇还会是谁？你……，欸，你又是谁，怎么这么面熟？”
“我是长春啊，你不知道了？我是你的侄子呀，以前你经常抱我去买糖吃的，你不记得了？”
“长春？胡说，我哪里有侄子？我有侄子吗？哈哈……，我没有侄子，对，我没有侄子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狗屁侄子，我才不要呢。我连鞋子都没有，我要侄子干嘛？……啊，我的孩子，阿宇，我的孩子，你不会不认妈妈了吧？你是我的阿宇呀，好孩子。……一看到你的眼睛，妈妈就是闭上眼睛也能认出你来呀。你快进来，快进来，让妈妈看看你……”
“我们走吧，阿春，”周学贵说，“我有点怕。”
“好，我们走。”周长春说，“她真的疯了，连我也不认识了。还说你是她儿子哩。”
两人跳下窗口，准备走人，不料周玉莲忽然大哭大闹，喊着要见“阿宇”。
“不如我们进去看一下她吧？”周长春说，“她这样大喊大叫，我爸爸听到了，又会打她的。”
“我……，我……，”周学贵说，“我怕。”
“不怕的，她拴着链子，跑不了的。”
“那……，那好吧。”
周长春见周学贵答应了，就打开门一起走进去。
“儿子呀，”周玉莲一见周学贵，赶紧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又亲。“真是我的好儿子呀，可想死妈妈了。让妈妈好好看看你，……是呀，你这双小手，还是跟以前那样瘦嘛。……脸也瘦，就是头发也瘦多了……”
周学贵百感交集，简直恨不得有个周玉莲这样的妈妈好了。于是，他一动也不动，任周玉莲随意摆弄。
“哎呀，”周玉莲抱了一会，说，“我的小宝贝，你不用怕，用不了多久，你就不用这么可怜了。”
周玉莲拿起周学贵的手在她鼓胀的肚子上探了探，接着说，“你看，妈妈怀上玉皇大帝的龙种了。哎呀，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什么也不用怕了。哈哈……，谁也不敢欺负我们了。哎呀呀，我真幸福，我怀上玉皇大帝的骨肉了……”
“姑姑……”
“对了，阿宇，”周玉莲说，“妈妈现在想吃水果，你去弄一点来，要酸的。哈哈……，你弟弟就快出世了，你不用可怜多久了，我的孩子……”
“我……，我……，”周学贵犹豫了片刻，说，“好吧，你等一会，我去给你摘……。阿春，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有荔枝，好好吃的。”
“好，那我们去摘荔枝吧。”
“好，荔枝好，”周玉莲说，“快点去吧，要酸的，快去快回……”
周学贵望了望周长春，一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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