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屁股都像象刚出锅的豆腐,经不得打,月琴自以为没有使啥大劲儿,早来却一个屁股蛋子上起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文英一看便气不打一处来,就气冲冲地来到西屋。
月琴见早来哭着走了,也连忙穿上衣服,扣子还没系好,文英的手指就几乎点到了她的鼻子尖上:“俺说你,——整天浪得出水儿,天生哄汉子妖精!自己不学个好不算,还教调孩子不学好,连恁大个孩子也眼馋?也不知道个丑臊,平日总是捏着个鼻子不吭声儿,竟蹬鼻子上脸了!”
正说着,炳中从外边回来了,刚刚劝说两句,叫小些声,看惊动了西院不好看,文英便拉了早来过来,掀开屁股让炳中看,说:“这下手也忒毒了,亲娘还活着呢,——就是死了,也不定就能轮着你管教!”
王炳中一看早来屁股上暴起的五个指印,不由分说就猛地抡过一巴掌:“啥东西儿你是!想打死他?吃饱了撑的没茧儿干?自己修了个骒骡子屁股,咋就下不去别人!”说完便和文英领着早来往北屋去了。
月琴哭了整整一夜,要不是惦记爹,她上吊死了的心都有。
也许是凑巧,第二天早来便浑身烧了起来,文英又吵又嚷嚷地闹了一天。早来好些后,文英便回了娘家。
一日,月琴和廷妮儿坐着说话,廷妮儿说有一天看见门口的上马石旁坐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老头儿,罗锅着腰,问啥也不说,好象还是个疯癫手儿,大拇指上多了一个指头,在门口坐了半天,后来就走了。月琴忙问六个指头的是哪只手,廷妮儿说是左手。月琴便跑进屋里大哭起来,原来门口坐着的老头儿是她爹,——或许是听到了家中的吵嚷,不愿意进门,或许是有别的什么事不敢进门。月琴越想越伤心,在床上躺了两天哭了两天。
王炳中后来也知道了早来挨打的原因,前前后后地哄了几天,月琴却不依不饶:“想做啥?那个能生能下的驴屁股、马屁股走了,找骒骡子屁股来了?用着了拿来高兴,用不着了大巴掌煽,地主老财都这嘴脸?恁狠的手,到小南沟连俺爹一齐儿拾掇了算了!”一边说,一边拿头往炳中的怀里撞,王炳中嗬嗬笑着一直往后退。月琴忽然又想起了不敢进门的爹,拿起头便又往墙上撞:“爹吔——不活了,你就当白养闺女咧……”炳中一把搂住,又哄了半天,月琴仍不依不饶。
最后廷妮儿叫来维贵才给圆了场:“没出息!动手打老婆,啥能耐,亲家来了不进门,街坊邻家知道了说啥?大理不通!赶明儿装几布袋粮食,一块儿给送过去!”
王炳中骑着那匹红鬃马呱嗒呱嗒地在前面走,要上三道岭的时候,回身对满仓说:“跟紧些,林子深了,看看套股儿车闸。”满仓便停下来细细地检查一遍,吆喝着青花骡子紧紧跟在炳中身后,炳中紧握了那柄钢叉,象一个出征的勇士。
只过得去一辆大车的山路忽左忽右地盘旋,开始上坡后,青花骡就不再来回晃动那个粗大的尾巴,大蹄子敲打着坑坑洼洼的山路,清脆而响亮,漫山的杮树,叶子正自上而下由黄变红,蜿蜒无尽的山梁上,好象穿了件褪了色的衣裳,灰蒙蒙的那一片暗绿,似乎是又完成了一个宿命的轮回。
当他们终于爬上三道岭最高处的时候,磨盘沟村那一片低低矮矮的房屋便一清二楚地映入眼帘,弯弯曲曲的山路象一只蚯蚓,曲曲折折地和小村相连。山里气温低种得早,山脚下沟壑中,一块一块的田地透着一片片新绿,池水般荡漾的麦苗,在秋风中摇曳着来年的希望。
三个人在坡尖上歇下,王炳中正在四处观看,去方便的月琴突然慌慌张张地提着裤子从树木中跑了回来:“快点儿!快点儿!好象有个东西儿。”炳中顺手望去,一头野猪小步跑着从林里奔了过来,他赶紧抓起靠在一旁的钢叉,拉开马步准备开战。
野猪灰褐色的皮毛,脊背上乍着一根根的硬鬃,嘴里伸出两根坚硬的獠牙,它看见炳中拿了武器,便猛地一停。炳中喊:“满仓,领月琴朝后躲躲!”一边喊一边又回了回手,重新调整了捏叉的姿势。
野猪四下瞅瞅,突然加速奔跑,箭一般地向炳中窜来,他握紧钢叉对准野猪一刺,那猪竟蹿了起来,肚皮擦着叉尖跳了过去,他急忙转身,那匹红鬃马好象受了惊吓,来回掉着屁股尥起了蹶子。野猪闪过一刺之后,转过身又扑了过来,大红马尥着蹶子一蹦好高,扬起的蹄子正好踢到了窜过来的野猪的拱嘴上,咔叭一声,竟踢掉了一只獠牙。野猪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后竟原地转起圈来。炳中握紧钢叉,照着野猪的脖颈拚尽全力插了进去,受到猛烈一击的野猪猛地翻身,竟把他甩到一边趴在地上,他迅速地爬起来之后,野猪拖着钢叉又跑出去二十多丈远,叫了几声后,就浑身哆嗦起来,再哼哼几声便倒地不动了。王炳中回头看看月琴,正哆哆嗦嗦地站在路边的地堰上,满仓手里抱着一块大石头,靠在地堰上不动弹。
三个人定下神来后,也不敢久留,匆匆忙忙地把那头猪抬上了车,将那匹红鬃马拴在车后边,三人坐在车上,满仓拉紧了车闸,吱吱吜吜地下了三道岭。
下了岭来,大约十多里的路便到了磨盘沟。磨盘沟四面环山,中间的低洼地带很像一个大磨盘。磨盘沟里有大小三十多个村庄,磨盘沟村最大,正座落在磨盘的中央。村外四通八达的羊肠山道,条条与村子相连。
进了村后就有许多人围了车看,就像在观看打虎的武二郎。也难怪,野猪平时不仅凶狠异常,而且行动如风,弹跳能力极好,性急之时能跳丈余高,五六个手执利器的青壮劳力,也不一定打得过一头野猪。
听到大家的交口赞赏,王炳中便跳下大车,重新拿起那柄三股钢叉握在手中,骑上大红马,气昂昂地从街中穿过,浑身透射出一种威武的豪迈之气,——那柄带血的钢叉就是他最雄壮的见证。
也许是天意,亦或是巧合,快出村的时候,王炳中的马在路边的一个小凉棚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银饰铺,凉棚下支着风箱和小火炉,大红马咴咴地叫着不肯前行,拉风箱的闺女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这个身骑大马手握钢叉的人。炳中细细地看那姑娘,粉嘟嘟的脸蛋儿,葡萄一般的大眼,不胖不瘦的身段儿,就象三月天旱地里拔地而起的一棵嫩“水葱儿”,——春意盎然又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