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惯例

我没进过大场合，没见过大世面，真的。想来想去，工作关系，参加过一个见面会，就是双方要一起工作两天，整整两天，需要举行个仪式。按惯例，必须有个仪式。

我感到很振奋。

一切按惯例进行的。

按惯例，双方负责人首先表态，然后互相介绍工作人员——尽管我们都很熟。

按惯例，主持人要请地主方面政府官员致欢迎词。

按惯例，官员这种场合都说“我是外行，我也没什么准备，就讲三句话，三句。”

按惯例，那天，他就讲了。

“第一句，是吧，我代表党委、政府、人大、政协，欢迎各位专家，是吧的到来，给我我们指导工作。第二句，各位都是专家，是吧，我们这个地区条件有限，吃住可能不便，大家就多辛苦吧。这是第二句，是吧，下面我讲第三句，我想向各位专家汇报一下我们这个地区，是吧，改革开放以来更准确地说是市场经济以来政治经济等等等吧，发展变化。我没什么准备，就从六个方面说吧，是吧。第一，是吧基本情况，这里分四个小点……”

一个半小时后，见面会结束了。有这么个机会，看大场面，我很激动，回家开夜车准备合作工作的资料。打开会议记录本，怎么也找不到记录了什么，粘在本子上的两篇剪报吸引了我。

美国耶鲁大学校长在耶鲁大学300周年校庆上的致辞。

今天，我们不要只说耶鲁的历史上出了五位美国总统，包括近几十年来接踵入主白宫的老布什、克林顿和小布什；也不要只说耶鲁是造就首席执行官最多的大学摇篮。我们更应该记住，耶鲁的毕业生有三位诺贝尔物理奖、五位诺贝尔化学奖、八位诺贝尔人文奖和八十位普利策新闻奖、奥斯卡电影奖、格莱美等奖项的获得者，耶鲁，我们的耶鲁，自始至终坚持为人类文明和社会进步服务的理念。

300百周年校庆呀，如果按惯例……可惜他只讲了一分钟，严格地说也就一分钟。

南非库切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晚宴上的致辞是：

国王陛下、王子殿下、女士们、先生们、贵宾们、朋友们：

某一天，当我和我的朋友多萝希正在谈论(与诺贝尔奖)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时，突然，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说出这样一番话：“从另一方面来说，令堂大人将会感到多么骄傲啊！她没有活着是多么遗憾！令尊大人也是如此！不然，他们将会为您感到多么骄傲啊！”

“甚至会比我的孩子成为医生还骄傲吗?”我问道，“甚至比我的孩子成为教授还感到骄傲?”

“比所有这一切都更骄傲。”

我说：“如果我的母亲还活着，她应该已是99岁半的高龄了。她很可能会患有老年痴呆症，根本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我当时的确没有领会多萝希的意思。她说得对。我的母亲一定会倍感骄傲：“我的儿子是诺贝尔奖获得者！”

无论如何，假如我们为得诺贝尔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我们的母亲，我们又是在为谁努力呢?

“妈，妈，我得了诺贝尔奖！”

“太棒了，亲爱的。现在你该把胡萝卜吃完，不然它们就凉了。”

为什么在我们抱着大奖跑回家，补偿我们对母亲所造的孽之前，她们就已经99岁了，甚至已经长眠于墓穴!

对于已长眠于墓穴之中107年的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对于忠实地执行其遗嘱并为我们带来如此美妙夜晚的诺贝尔奖基金会，我表示衷心感谢。对于我的父母双亲，你们没能来到这里，我感到多么遗憾!

谢谢你们。

这篇致词，包括标点符号电脑统计是535字，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各地新闻联播的规定，播音员播读速度是每分钟200字。库切要读两分半钟。

好家伙，在这举世瞩目的仪式上，如果按照惯例……

2005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