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人的心情,宛如被暴风骤雨冲走了,农民辛辛苦苦侍弄出来的茁壮成长的禾苗一样,丰收无望,伤心不已。望天长呼,老天忍心断我农民的生路,何以为天啊。
两个父亲,经过面对面的交谈,心对心的碰撞,成了旅途知已。他们互相报了姓名和家庭地址。同时印堂还了解到了,水大山的儿水金喜,也在一中读书,和她女儿印虹是同学,而且是同届高考。
经过他们互相商量,决定扩大寻找范围,多方探询线索,借助法律机关,加上自已的努力,把寻找人的下落找到。同时他们共同认为,应该先回家里一趟,弄清最近的情况,再作下一步的打算为好。
第二天,分手时,他们在街头岔路口上,互道保重,承诺谁有了好消息,一定要通知对方一声,也好免得惦心着。
再说印堂走后,兔砬子村印虹婆家,又派人来过两次找印虹,逼着花红春,交出人来,不交人,就退财礼钱。第一次是两个男人,闹了一顿,留下话头,威协道,三天后,必须把人交出来,不然不客气。走时气势汹汹地说:记住,老家伙,要么交人,要么交钱,不然当心你的脑袋。说完扬长而去。
第二次,一大早,花红春还没起床。来人边用石头砸大门,边大喊,花红春,快开门,快快。
门板砸的山响,叫门声音,充满了怒气和暴烈。明事人一听就知道,来者不善,大有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肯罢休的气势。
花红春哪经过这阵势,早吓的腿都软了,脸也白了,浑身筛糠,一股尿液顺着腿根溢了出来,润湿了一大片床单。她刚穿上衣服,还没结好扣,正心惊胆战的去开门还是不开门,犹豫不定间,哐的一声,大门被推倒了。
一伙男女,有四五个之多,凶神恶煞般的冲进院子里来。他们嘴里喊着,花红春,你给我滚出来,今天非得给我们说个明白不可。
花红春,立在屋地上,浑身哆嗦着,看到他们冲进来,大气不敢喘,哭着嗓门低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来者五个人,一女四男,男的个个虎背熊腰,膀大腰园,有的手里拎个铁棍,有的手里拿个木棒,跟在那个女人屁股后面,睁大眼睛,瞪着她。女的是新郎的二婶,叫佟玉兰的,一进门就高着嗓门喊道:“花红春,你给我听清了,今天我们就是来找你算账的。算清了,我们走人,算不清,让你知道老娘的历害。
几个男人,也一起给佟玉兰呐喊助威。不同声音,一个腔调声严厉色地说:“对!对!二婶的要求,你必须照办。不准你耍花招!”
花红春,吓的只有抖着身子筛糠的份了,哪还有胆量跟他们顶撞,嗫嚅着问道:“说吧,你们倒底想怎么着?”
“怎么着,不怎么着,就是想让你,第一把人交出来,让我们领走;第二不交人,马上退回老娘的财礼钱,一分不能少。”佟玉兰,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的鼻梁骨,厉声说道。
“赶快说,按哪条办,痛快点!”一个男人,新郎的二弟,姚银帮着催促道。
花红春在他们的逼势下,却无了主意。平时遇到了问题,都是印堂出面担挡,一切逢凶化吉。而今天,印堂不在,没了主心骨。事情该怎么办,退给他们钱,她有些舍不得,钱已经入到了自已的裤兜了,那可是一万二呀。给了他们不就太便宜他们了吗?可不退,又怎么能过去今天的火焰山呢?
她皱紧眉毛,在自已的脑海里,搜索着能她过关,又不失财,万全齐美的方略,可搜索来,搜索去,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她怪自已的脑袋太笨,也怪自已小时候不好好念书,到时候火上房了,却找不到水在哪里。
她思索了良久,脑袋里仍是一穷二白,想不出任何救自己的点滴办法。来者步步紧逼,声势越来越咄咄逼人,更让她方寸大乱,没有别的招可使了,猛然间想到了她的看家本事,啪的坐到地上,大哭起来,接着又躺到地上,翻身打滚,磕头撞地,哭闹叫喊。你别说她这一招,还真有些灵验,一时似乎镇住了来闹事的人们,连佟玉兰,久经沙场的女人,见过不少世面的女中“豪杰”,这时见此阵势,也乱了方寸,无了主张,仃止了进攻。
屋子里一下子全静了下来。来的四个男人大眼瞪小眼,佟玉兰环顾一下四周,又看看男人们,眼神里呈现着犹疑和彷徨。正不知往下怎么办才好了。
花红春毕竟是花红春,一个农村孤陋寡闻,大字不识几个,整天悠手好闲的家庭妇女,她能有多大道光。按着说,你既然认为大哭大闹,是你看家的本事,你就应不顾死活的一直闹下去才是,直到胜利,再收兵不迟。谁成想,她哭闹了一气,侧起了耳朵听了听,来者不再喊着叫着逼她了,反而静默不语了,她认为大功告成了,于是乎,她立刻仃止了身体的滚动和哭叫,她翻身坐起来,睁开双目偷偷窥视来者的动静,刚睁眼一看,风声不对,来人个个张目怒视着她,于是她有哭又喊着,滚着爬着的表演起来。
事情经动了左邻右舍,庙村本来就不大,一个小孩的响屁也会把全村振动,况且是一群外来人到村里闹事,经附近孩子们一呼叫,男女老少虎虎地从四面八方虎忽地向院落子里拥进来,这时门里门外和院子中,都挤满了人。
人群中一个中年妇女,看到花红春哭闹的场景,听到外来人威吓的喊叫,回头对一个满脸胡茬子的小老头说道:“老孙头,你这个治保主任,都快出人命了,你还有心在外头看热闹,还你快叫人进去治治他们,看咱们庙村没人啊。”
老孙头,名叫孙保成,五十多岁。过去一直担任庙村的生产队长,这几年村里选他当主任。他为人厚诚,做事认真,看问题眼睛尖锐,不管是婆媳打架,父子反目,邻里纠纷,只要他到场,看一看,听一听,就会找出发生矛盾的根子所在,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矛盾双方的要害,点到了各方的软肋,谈出自已的想法,则是非在他的调解下,或化干戈为玉帛,或各退一步,平息了事。
今天这事,他看的明明白白。早就成竹在胸。在那个女人催他前去制止时,同时也好多人着急地用眼睛盯着他,七嘴八舌地催促他快去。
他用沉稳的眼神,扫视一下大家,不动声色的说,急什么,放心,死不了人,这娘们也该有人治治她了。
花红春的故伎重演的动作,被久经人情事故的佟玉兰,一眼视破。上前用手抓住她的衣领子,一把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尖声吓道;“好哇!你这一套老娘见过多了。你再给我装疯卖傻,你看我不把你揍扁了。
说着,她就乓乓的给了她一顿大嘴巴子。这下给她打蒙了,一时不知所措,但她稍一冷静,才转过向来。再胆小的女人,在受到侮辱时,也会不顾命地一拼。她花红春,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到如今,还没有人敢于这样当着这么多众人的面打过她。她跳起来,疯也似的大喊道:“臭婆子,你敢打我,我长这么大,连爸妈都没动过我一个手指头,你打我,我叫你打,我不活了,我和你拼了。”
她舞将起来,嚎叫着,抓扯着,低着头,憋足气力,一头向佟玉兰身上撞去。人到拼命的时候,力气也比平常大了几倍,甚至几十倍。佟玉兰万万没有想到,她花红春也有不怕死的时候,也有敢于向她拼个你死我活的勇气。一时招架不住,被她撞倒在地,她又踩又抓,又咬又吐,刹那间,衣服被她撕开了口子,裤带也扯断了,裤子半褪了下来,裸露出了流淌着红血液的白肉,胖大的脸上,也被她挠出了一道道的血印子,头发被撕成乱蓬蓬的,看上去象鸨鸡窝。
两个女人,像疯子一样,在地上翻滚着,撕打着,哭嚎着。那景况,十分壮观,十分惨烈,也十分惹观从哭笑不得。
围观的人,起着哄,有的喊:“好好,够味道。”有的喊:太棒了,真像午台上的鬼打架。”同佟玉兰来的四个男人,也看傻了眼,不知该如何应对。帮着打,周围围了铁桶般的人群,一旦激起公愤,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不打吧,眼看着佟玉兰吃亏,实在左右为难。
实际上,围观的群众,早就个个摩拳擦掌了。尽管花红春不得人心,平时有些瓜葛,不和,但他们不允许外来人欺侮本村人,不让外来人看着庙村的人好欺侮,就像中国人当年在对付日本鬼子一样,在枪口对外这一点上,利益是一致的。“战争”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就差一根导火索,有人点燃了,哪怕是一点点的小火星,都可能爆发一场血腥的、村里人和外来者的恶斗。
两个女人打的正在难分难解,人们愤怒心态的洪水,已经快要决堤的地步,屋子内外的空气,异常激烈,开始时大家的怨气在花红春身上,此时,已转移到了外来的那个女人身上,人群骚动,群殴马上就要开始时,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大喊:“都给我住手!”
自把佟玉兰,撞倒在地上后,花红春一直占着上风,打、挠、扯、咬样样领先。佟玉兰的那几个嘴巴子,已经连本带利全部追还了回来,还有很多本利的赚头。花红春正打着起劲时,外面的喊声,传入她的耳边。这个声音有着无限的震慑力,她听到后,猛地把举到空中的手,仃在半空,像似刚刚塑完的石塑像,凝住一样。
冲进来的大喊者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印堂。
印堂,在县城和水大山分手后,不放心家里的事情。一路上心神不安,惦记着兔砬子村的人来家找麻烦和图谋报复。饥餐渴饮,不顾疲劳,急急往回赶路。
当他走到村外山湾时,就有放猪的孩童,喊着告诉他,让他快回家,说家里正在找老姨呢。他听后,心立刻悬了起来,加紧脚步往回走,刚走进村口,就听见了他家院子里闹嚷嚷的。扬头一望,院子里堆满了人群,黑压压的一片。
他飞步冲进人群,老主任冲他说:“印堂,你回来的正好,赶快进去看看吧。”
他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屋里一看,花红春和一个女人正打得火热。
人群让开一条路,让他进到屋里,他像一座铁塔般,矗在门口上,怒目而视。两个女人被他的吼声镇住了,立刻仃止了打斗,忙从地上爬起来,各自靠向一边。
主任也随即跟了进来,指着大家说:“都往后退退!”并命令似地指着佟玉兰说:“你和你带来的人”,他又指指印堂和花红春“还的你们俩,都跟我到村部去。”
佟玉兰有些心怯,明知自已心里有亏,不占理,强打精神说:“我们可是来办正经事的?”
“走!有话到村部说去。”主任大吼一声,这声音严厉果决,是不容置疑,不容讨价还价,是只有服从的口气。这是他当生产队时养成的官风。
村部设在一个宽大的院子里,五间平房,砖瓦结构,白灰墙。主任的办公室也很宽敞。草黄色办公桌是旧的木面,摆在靠窗处。一把木头椅子,靠背支架已断裂,一块簿条板靠在一起,用十二号铁线梆住。
桌子周围,散放着几条长凳和几个方凳子。
主任进到屋子里先坐到椅子上,然后指着旁边的凳子,让他们都坐下。
佟玉兰先坐到条凳上,四个男人,一 一坐在了她的周围。花红春同丈夫坐在了靠主任的一侧。
主任先训了佟玉兰一通,斥责她不该带着打手找上门来闹事!并严厉的指出,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行为!
然后又把话头指向花红春,批评她不该背着印堂,把印虹女儿给嫁了,就是后妈狠,也没有像你这样狠的!你这不光是包办儿女婚姻,还有买卖妇女儿童的嫌疑,也是犯罪行为。
接着又指责外来的那四个男人,说他们没有脑子,这样不光彩的事,也跟着为虎作伥。
在他逐一数落他们的过错时,佟玉兰有些不服,强词夺理地说;“我们是来讨人的,是来找明媒正娶的媳妇的,是花了财礼的,花财礼说媳妇,在咱们这地方,没什么新鲜,好多家都是如此,为什么单单说我们不对?”
主任一听来了火气,啪的用手拍一下桌子,虎地站了起来,竖起了两道浓黑的双眉,说:“我一看你就是个刁妇,不服不是,好哇,今天我就非要治治你这个刁妇不行!”说着转身对着打开的窗口,向窗外院子喊道:“老秦头,去找民兵连长王大炮,带几个民兵来,就说我说的。”
佟玉兰一看事情不妙,小眼睛滴溜溜乱转,环顾一下四周,又扫了一眼那四个男的,看他们个个神情紧张,没什么大反应。又瞅瞅花红春,花红春现出了一脸得意的神情。又看看印堂,印常不动声色,坐在凳子上昂头望着窗外。
佟玉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知道山高皇帝远的道理。她也清楚,在她们偏远的山区,民兵就是宪警,想怎么样她,还不是一句话的问题。关人打人,甚至羞辱人,这些年来也不是没见过。思前想后,谋虑一番,她想常言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立刻软了下来,换成一副知错认输的样子,笑嘻嘻地说:“主任,大人不怪小人过,你大人大义,我们有什么错尽管批评,我们服从还不成吗。只要你放过我们这一遭,我们再也不来闹就行了呗。”
主任其实并不想把他们怎么样,只是想借着过去民兵在山氏区的权威,吓吓这个女人而已。不成想她这么软弱。这么快就知趣的往后退却了。他想,既然你知趣,我孙保成也不再强攻。不过为了村子的安宁,他严肃地说:“好,看在我们都是一个县的农民的份上,我就不再难为你了。我提几点意见,你们看行不,行,就这样办,不行,也表个态说个明白。”
佟玉兰和四个男人,再也不敢有所放肆,频频点着头说:“听主任的,听主任的。”
印堂也说:“老主任你说吧,你向来办事公道,我们听着呢。”花红春也随着丈夫的话语一连声地说:“是,是!”
主任环望了一下在坐的所有人,又舒展一下眉宇,把手插在腰上,加重些语气说:“既然你们都有表示说听我的,那我可就说了。”
室内一片静默,大家都用眼神和点头表示同意。
“我说三点意见。”接着又下意识地瞅瞅他们,见他们都聚精会神地样子,接着说下去:
第一、先把你们两家包办儿女婚姻的事,犯了什么法的问题,应该得到什么样的分,暂时放在一边,记到账上,以后再算。
第二、今天的事,责任在佟玉兰,你先打了人。应该赔偿看病的医疗费。花红春,属于自卫,但也有过错。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当务之急,不是成亲,也不是退款问题,而是找人。必须把人找到。不然,人若有个三长两短,谁也脱不了法律责任。
他说完了三条意见,问大家还有什么不同意见。花红春首先表态说:“没意见。”佟玉兰想为自已申辩,嘴唇动了几下,抬头看看主任的脸色铁青,转而低声说:“我也没意见了。”其他人,毕竟关系不到他们的利害痛痒,都附着说:“没意见。”
主任看看,水到渠成,就说:“好了,就这么定了。大家各自回去,抓紧时间找人。”再补充一句:“花红春医疗费问题,要根据看病实际情况报销,但我也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不要借机造假,否则一分钱也不赔。”
他下意识地用眼神盯了一会花红春,花红春低下头去,不敢正眼看他。他又象征性地征求一下大家意见,顿了一刹那,结果没人吱声,他接着说:“好吧,如果大家都没有其它意见,就都回去赶快找人吧,散会。”
说完,他习惯地喊了一声散会。
佟玉兰先一步同她带来的四个男人走出门去,沉了一会子,印堂瞪了一眼花红春,印堂在前,红春在后,也退了出去。
主任从窗口望着他们一个个走出院子大门,才站起身来,伸开双臂,打一个哈腰,长舒一口气,自个一个人窃笑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