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梦追踪（四）

两年后，老蔫儿脑筋没落伍，可白发增多，老四由家里经济排名第四，一路上升为第一。老四媳妇还真的办起美容美发厅，还添了VCD。这会儿的刘大吹，见老蔫儿在县乡村三级领导中都吃得开，一方面是百分之百的佩服，一方面是更加嫉恨。其实，刘大吹心里也不糊涂，老蔫儿对他不错，小时常在一块和泥玩，上学时老蔫儿常教他做题，困难时期自己少吃也给他吃。文革期间，是老蔫儿帮他拔出极左的漩涡，新时期，又是老蔫儿支持他搞承包。可刘大吹总这样想，那会儿，我吹什么是什么，你老蔫儿是被人看不起的人物。从打改革开放，你一得势，你倒成了响当当的养鸡司令，真窝囊。就因为这点想不开的小事，心说甭瞧你老蔫儿富了，日子好过了，我要叫你过的难受，时时给你制造点难处。

这次大儿媳回家来，不为别的事。他男人很快就要复员了，她来打听找工作的事。昨天爹还说，叫老二、老三给跑跑。

喂，是大嫂子吗？大嫂子一听是老三。老三说，我托人给找了，咱县最好的单位，一个是外贸公司，一个重压锻件厂。好是好，可都说，这里不缺人。行政事业单位更是贴上了禁令。爹很有预见性地说，我早知就得难，幸亏我头些天就托上硬落人，算找到这么一个小庙收留。说这小单位都冲咱爹这多年的交情和名望，要不也不收。

说来也巧，赶集的路上，像特意安排的一样，刘大吹追赶上老二、老四媳妇，一个劲儿地东拉西扯。老大复员要买楼房，老三早就搬进城里，家里就剩下你们姐俩。趁老蔫儿在，还不把话说清楚，老蔫儿不在了，人那哥俩挣钱各往各家拿，谁管你们……

两个儿媳憋足劲儿想找个碴儿，放放气。没多久，老大买了楼房，家人很快就知道了。老三自然要帮一把，因为先前老三置楼老大也花过。可老二、老四心里想的跟老三不一样。你们哥俩进了城，住上了高楼大厦，我们光去拿钱的。这回咱得说开了，爹娘怎个养法，俺孩子毕业管不管找工作。一时间，姐俩东屋闹个翻天，又哭又闹，听出一条街。

又干啥？老蔫儿越听越有气，瞧我老了没有用了？你们甭害怕，我谁也不用你们养，我家这点财产就够吃的，我死了就用这几间房发送。

爹，我们可不是这个意思，大哥置楼，俺和老三比着帮，俺着急的是孩子上完学，帮不帮找工作。

老蔫儿说，这么老早就许愿，顶数你们事多。头几天，我就听说，刘大吹和你们俩说什么啦，难道我今天听错了？就算听错了，是团结好，还是不团结好？

团结好！团结好！老四媳妇别瞧个小，那鼻子都要气歪了，嘴撇到耳台上，然后又来个一扭脸，哼哼的，真够谁闻的。

你们甭嘁着鼻子努嘴的比着气我，只听哽儿地一声老蔫儿背过气去。

过去听娘说过爹得过癔病，是不是又给气犯了。一会浑身抖起来，嘴闭得紧紧的，眼珠子瞪成玻璃球样儿。没错，老病。吓得老二、老四媳妇又给撅胳膊又给撅腿。娘急火火地过来了。心问：你们没说什么？都说没说。怎么可能呢，准是听了不顺心的话，是一口气憋的。这时屋里人全瞟上老四媳女。爹说，谁也不用你们养，吃我这老本就够用的，死了就用这几间房发送，您听，多横呀！噢，没人气他，他干嘛说这些？这会儿见爹喘过点儿气了，不说反正也往我身上怀疑。嗔着我嘁鼻子努嘴地，说是故意气他。屋里人这才明白真是这小媳妇给气的。

我不说了吗，没人气他，老毛病不会犯。娘擦眼泪心痛地说，已三十年没犯了，那回是出河工，说给记错了工，跟头儿干起来了，气一滞，一窝囊，留下这么个根儿。

三个人没按住老蔫儿，说起胡话来吓人。观音菩萨救我来了，那不，你看––––旮旯，那窗台，那门后，我知我犯啥错了，逆潮流！妈呀！把塑料鞋里的魂儿给我拿来，怎么又跑了？老蔫儿一瞪眼。不知谁说这是闹邪。你才闹邪！吁！早有人去请大夫，大夫来了往老蔫儿人中就是一针，算镇静了。一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睛了，仰头一看，我怎么躺在这儿，还围了这么多人？你们这是干啥呀？刚才我做个梦，在阴间住了三天，渴死我了，跟谁要水都不给，我一赌气跑这来了。我说，我官比你们大，我养鸡司令，那成千上万的鸡还等我呢，我赶紧去。大孙子说，好嘛，您说的，我们都替您做了。刚才刘大吹还跑这窗前来了呢，得意洋洋的，他一看我来了又缩回去了。真不是玩艺。那天我碰上他正跟我四婶说咱家的事，说那老家伙，都说他公，公什么？偏心眼儿。谁不知就疼他大儿子、三儿子。我从后边赶上来，刘大吹只顾说了，没注意看见我。他还说，人敬有钱的，狗咬挎篮的……这么一说，全家都明白了，敢情家里小媳妇翻锅似的闹，是刘大吹拱的。全家立时一怔。老四媳妇的脸羞成一块红布，要驳又不敢，怕屋里人说，正巧外边都说我这小媳妇厉害。

大孙子说的这些，躺在炕上的老蔫儿自然听见了。他猛然拉长声骂道，刘大吹，你是人吗！屋里人觉得奇怪，爹在病中都能看透刘大吹的骨头，神了。咱家的翻身仗，真正是爹带头打出来的。

富是富了，老蔫儿半眯着眼，双手一拢，嘴里吐出个“和”、“和”，屋里人认为他是渴了要喝水，就去端。四儿媳妇却认为这是在说疯话。屋里人都冷冷地斜视她，你多嘴！不要多说了，要顺着他。娘想了想才琢磨出老蔫儿说的是啥。你看你爹病了，还想着“和”呢，老蔫儿似乎在深点头，慢慢睁开双眼。

屋里一时嘈杂，咱爹这一辈子，几乎用去一生的心思圆打翻身仗的梦，寻永远和睦家庭的梦，靠的是咱们了。老蔫儿像好人似的又来神儿了，我，我，一天没见阎王，也要圆这个……梦。那您还惦着带领我们给您凑个圆梦追踪续集咋的？老蔫儿不语了，只是伸出攥成锤子形的双手，嘴一闭，使劲一点头，嘎嘎……嘎嘎嘎地笑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