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劲儿（十一）

小王决心痛改前非，几次找到老包头，表示接受教训重新做人。老包头满腔热情并没有对小王失去信心。下一步，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要开发新市场了。

现在的产品没有不投放市场的，这就要用市场机制去管理企业。找什么样的市场，开发、生产什么样产品，哪些产品需要更新换代，哪些产品能创出名牌，怎样抓住机遇，怎样搞好主营、开发三产，老包头把当前市场经济中可能遇上的问题都想到了。纸箱厂不是上马了吗？利用张百顺私营厂子的闲置的机器现已出产品。他们还要和山里人搞个干鲜果品大商场。眼下正是好季节，秋天悄悄而来。要在市场经济中争取主动权，这建大商场一事确是该办了。

懒和等在竞争中只能导致失败。因为，你不争他不争，你不干他干，你不学他学。

厂管委扩大会老包头又讲开了理论。

这个大商场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干鲜果品厅，一部分是专摆本厂产品的展销厅。投资需二十万元。老包头知道没钱，来个入股经营的办法，然后再招标承包。大伙刚才还发愁，听包厂长一说，愁云满散。老包头兴致勃勃地说，咱们混到一块，可以说是前世有因，后世有缘，不成功便成仁。搞不好还有这堆资产，也赔不了。现在咱这开发市场正处在发展阶段。有国道沟通京津，又有几行高速公路连接塘沽、秦皇岛、沈阳，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要干就干，别往后慎，怎么样？我就说这么多。几句话，就把厂子干部、职工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你五千，他八千，那个一万，不到半天二十万股金凑齐，说动工就动工了。

姐姐对这事也催得很紧。这不儿昨天又收到一封山里的来信；是不是要黄呀，我这做姐姐的可跟山里人说了，满应满许。需要人由你挑，需要果品由你选，一月一结算。你看人家做得够意思了吧？老包头看完这封信，又乐了。心说，你着急，我更着急。昨天已派家人动了，我还怕你做姐姐的让我这厂长坐蜡呢。

嘿，真想一块了。当姐姐听到这个干鲜果品大商场比原来想象的还要好，高兴！山里人都跑到姐姐家探听消息，说我们也有机会到山外看那大太阳去了。

又过了一个月。老包头坐在屋里和大成叨咕，干鲜果品大商场招聘承包者的告示可该贴了。今儿个就办。刚一贴出，南来的、北往的、本厂的、外厂的、在职的、下岗的，人多去了。几天后，第十三个人也是最后一个，一个绰号叫“万事全”的女人率领下岗的十三姐妹优先中标。十三姐妹英姿飒爽，在原单位都是精明干将。她们不服下岗，当初又都不相识，培训中心使她们结下了友谊。老包头说你们都是文武上将，准干的好。十三姐妹早就憋着一股劲儿，非要干出个名堂，给那些看不起她们的人看看。

货架上，万柴千红。南方的，、北方的，尤其是山里人送来的苹果、核桃、大枣、柿子，还有猴头、木耳等等，琳琅满目。大市场建成了，姐姐专程赶来，把自己亲自培育的每个足有一斤重的自身长有“红富士”三个大字的红苹果，摆成两个“八字”表示祝贺“发发”。围观的人看着这专柜都愣愣的赞不绝口。这是一个剪彩的喜日。

承包者万事全再三请老包头讲话，老包头说，你们是承包者，你们有讲话资格，我只是个支持者。

支持者也应讲几句嘛，快快。几推就把老包头给推过来了。

如果非要我讲，那就是，咱们今天走到一起，是要谋生，要生存，要争气，也是一种缘分，才有了今天的这个大聚会。下岗，并不说明我们自己不成，下岗是市场经济向企业的挑战，再就业是劳动者重组适应市场竞争的回天之力；重新分配资产、调整产品、重组劳动大军、增加产品技术含量，这是大势所趋。再就业，是否还会再下岗，我、包括大家，都不愿看到这一幕。但是，我们要学会在市场经济大海中游泳，多练几套，凝聚成一个战斗的集体，像舰艇一样自由驾驭大海。

底下人听了包厂长这鼓舞人心的讲话，热血沸腾。十三姐妹唧喳开了：

你看人家包厂长还想着咱们这些下岗的呢？咱那单位的厂长就会吃喝玩乐谁管你呀！咱那厂长把咱们一减，推向社会了之，人家老包头想办法让这社会上的下岗职工寻求谋生之路。人家老包头说，厂长就是当家的，一家人吃不上饭，光会把孩子给人，让自己活的在宜，厂长应自免其职。人家老包头减下的是跟不上新时代的富裕劳动力，咱们厂长就会减掉不听他话的，干部却一个不敢减……

老包头和大成骑着车在回家的路上。今天大市场开张营业的场面真热闹，直到现在还激动着他们的心。包厂长您给咱这大商场起个名吧？那好！我看就叫“开发区十三姐妹大商场”吧？这名好，这名好！由万事全大笔一挥临时写上了。

争抢镜头的记者都要为老包头专拍一个。老包头一缩脖子刚要躲开，被十三姐妹给围住了，这一躲一围，其镜头更奇特，十三姐妹围绕老包头像个大花环，多姿多彩，顿时掌声再起。又好像腾云驾雾，一拉一扯，一跃一拽，老包头似乎成了十三姐妹中一颗水汪汪的纯净的心。

大成，快走吧！听得出又是老包头，不知有什么急事。这儿有万事全她们十三姐妹就行了，你忘了，咱们不是定好了吗，明天一早……

对，我尽顾高兴了，怎么连这事忘死了。

大成刚要走，忽然想起家里的事，有些不放心。咱们走了，那家怎么办？家里的事，那不有新提上来的厂长助理，还有现任再就业服务中心主任先前下车间劳动的小王，另外还有和你早先一块儿的几个人吗？我都安排好了。

怪不得县长都聘你上任，考虑的就是周到细致。

再好，没有你这绿叶衬着也不成。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说，大成说，等厂子好了，咱也配个像样的卧车。

老包头泼他的冷水，还是多考虑一下扩大再生产，职工吃饭的问题吧！大成还想说换小卧车的事，老包头又来当头一棒，我那约法三章还有一条没用上“方略扭曲者免”，可别用在你身上。

两个人到了各自回家的岔道口上，临了，老包头对大成说，你不是尽惦着坐小卧车吗？这么着吧，只要你给我抓出一百万元利润，我奖你一辆，怎样？

算数？

算数。

第二天一早，老包头带着大成到厂子转一圈儿，又对厂长助理、小王等人嘱咐一通，就上车远去了。

家里小王和厂长助理可议论开了。老包头这个人，你别瞧他倔，该给脸的时候准给脸。当官的要没这个度量，还当官？

你得说为什么县太爷请人家。

对了，关于“资产”、“资本”使用承包一事，老包头不是叫咱们拿出个方案吗？

两个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说这个事。我说厂长助理，论这事，你这官是名正言顺，要是下岗的事，我这官名正言顺。再说我这临时的差使，算什么官？表面上重视，实际上这不成了他的看家狗吗？咱俩虽一块干过，但对这方案、那方案的，我是一窍不通。耐心等着吧，老包头从城里请来能人，要在新开发市场投资合办新产品项目，还说不定叫你上那当官呢！两个人到各车间询问每月递增百分之十的生产计划落实没有。

通过与各车间、班组一聊，一看，不但“资产”、“资本”使用承包的方案有门了，就连计划能不能提前完，都有了一个正确的估计。四个车间，只有一个车间没落实到班组。两个人很高兴，说，今晚，咱们和那车间主任再一块儿研究研究，赶快落实，让老包头来了大吃一惊，准说咱够神的。一阵雷鸣电闪，风雨骤然而至。

园子大棚的塑料布被刮开，小王妻子一会儿来了一个电话，孩子也来找。厂长助理说，不能走，这是老包头下的死命令。小王说，我走了，你们不能离厂。不能走！不走？秧苗刮坏了，吃你呀！

小王骑车气哼哼地往回走，又一想，昨晚我刚跟老包头表的态，前头有一水了，这样做合适吗？莫非我就这样表现自己，怎么又叫这私心杂念把自己搞乱了。一生气，他把车往门外一支，又不走了。

我说小王，你怎么不走了。

小王一看厂长助理追来了，我不能走，越走离老包头的心越远。

那就回来吧。你想想，老包头为什么单叫咱俩给盯着……

又过了两天，办公室大董又紧喊，包厂长给来的电话快接。

厂长助理一溜小跑进屋接电话，是包厂长吗？

是。

您在哪儿，北京理工大学？

你们家中怎么样？

一切顺利。

您那里呢？

专家教授满支持，准备合作两个新的生产项目，你们的“资产”、“资本”使用承包方案呢？

已有谱了。

其实，小王的肚子里刚有个雏形。

好，好，挂了。老包头那里放下了电话。

小王，你小子先到车间收集一下材料，我在这儿执笔，刚才老包头还催呢！厂长助理说。

小王说，我给你打下手，等老包头回来，你得给我好好说说，也给咱提拔提拔。

厂长助理说，从现在开始，你得顺顺当当地跟我干，得先把工作做好，职工一拥护你就好了。

行，我先把你这助理摩挲好还不成？

要摸一手刺呢？

那我就将就着点儿。

说也巧，小王刚要去打中午饭，正好妻子又来电话，那天暴风雨中，是老包头家人带着他那私营企业的几个职工把大棚给苫好的，你甭惦记了，小王顿时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喜怒无常，刚才还欢蹦乱跳的，这会儿又掉哪家子眼泪呀？厂长助理说。

万万没想到那天暴风雨，是老包头家人去了把大棚保住了。小王心里一阵倒海翻江。

你呀，那就掉豆儿？这两天盯班，得精心点儿，你说，可天下上哪儿找这样的好厂长呀！

叮铃铃，又一个电话，快，是你的，找厂长。

心一惊，哦，是郭县长，老包头不在。

我知道。他不是联系大专院校专家教授去了吗？

对。知道。

联系的怎么样了？

说是已联系好两个项目，搞新产品开发合作。

你是谁呀，我是厂长助理，具体的等他回来再说吧。

好，有这一条就够了，县报正等用。

唉！我要知道是这样，我不告诉他，就说不知道多好。厂长助理对小王说，尽管这几天工作很认真负责，没想到在这方面又要等挨批，你说这事闹的！

小王紧问，怎么啦？

厂长助理说，你刚才没听见郭县长要材料，还说县报也等用。可老包头临走时有言在先：一切采访者，拒！

你呀，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我看兴许你要受表扬。就是咱老包头在，县长要这么个材料，他也得乖乖地给，终归不是记者采访嘛！

对，在理。

看，这点事把你给吓的？唉，我先前不也有一水吗？老怕做错了，对不住咱包厂长。别忘了老包头还给咱一个任务，咱的产品怎样打出新市场？

又一轮红日升起，树上的喜鹊喳喳地叫着，办公室的电话嘟嘟又响起。

大董说，快接电话，是老包头来的。

喂，什么，今天下午凯旋？

我们打个小车接您去吧？不，全安排好了？是通往咱那边的又大又通风的……什么？公共汽车––––青年先锋号？！

众人一听，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