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兵的叙述——
邓垂簪日记是怎样死里逃生的
2005 年4 月,当河内正在筹备庆祝越南南方解放30 周年之际,邓垂簪的母亲尹玉簪大娘收到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有两本日记。
包裹是由一位探访河内的美国老兵带来的。委托他的人是弗雷德里克·怀特赫斯特律师——一名曾经在德普县美军军事基地情报部门服役的军官。1970 年,他的职责范围包括在烧毁那些没有军事价值的文件资料之前,作最后一次鉴定。一天,他正准备将一些文件丢进一只55 加仑的圆桶中烧掉时,他的翻译阮忠孝2 上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弗雷德,别烧它,里面已经有火了!”他吃了一惊,把资料留了下来。那是一本硬纸皮外壳的小本子,只有香烟盒那么大。在随后的几个夜晚,忠孝一段段给弗雷德读日记的内容。作为一名海军军官的儿子,同时又是越战的志愿者,怀特赫斯特是一个雄心壮志的军人,但是垂簪的日记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就人与人来说,我热爱她。”他后来这样说道。不顾军队条例的规定,1972 年,在越南服役满期后,他把这些日记带回了家。
在他去进修并取得化学博士学位的那段日子里,这些日记静静地摆在他的档案柜里。之后,他加入了美国联邦调查局,成了爆炸物和爆炸残余物专家。怀特赫斯特时常在想,应该怎样找到垂簪的家人并把日记还给他们,但他不知道该怎样去找。而且作为一名FBI 人员,他也无法与越南大使馆的官员正式接触。在20 世纪90 年代中期,他是一个“曝光者”,专以揭露FBI 的丑闻出名,他揭露了FBI机构的贪污腐败和在分析调查中的无能,特别是关于1993年的纽约世贸中心爆炸案。在经过与FBI 针锋相对的抗争后,他辞去职务,重新考虑起日记的事情来。他希望如果将日记出版的话,也许能找到垂簪的家人,他把日记交给了他的哥哥罗伯特,罗伯特也是个越战老兵。他娶了一个越南女人,他还会讲越语。于是罗伯特开始用闲暇的时间翻译日记,不久后,他也像弗雷德一样迷上了这本日记,并萌发了把日记交还给越南的愿望。2005 年3 月,兄弟俩带着日记参加了在得克萨斯理工学院举行的越战研讨会。在那儿,他们遇到了一个几天后将去越南旅行的空军老兵。两兄弟把一份日记的复印本交给他,最后,在美国驻河内人道组织一个朋友的帮助下,他终于找到了垂簪的家庭。
当时,垂簪的父亲和弟弟都已经去世,她的父亲是在当年听到她的死讯后不堪打击得了瘫痪后过世的。但她的母亲仍然健在,虽然80 多岁了,却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垂簪的三个妹妹也都各自成家并有了自己的事业。罗伯特先给垂簪的小妹妹金簪发了一封电子邮件。金簪是一名技师,她在空闲时常把一些儿童英语读物翻译成越文。罗伯特和弗雷德被垂簪的家庭所接受,并受到有如“亲哥哥”般的看待。那年8 月,两人赴河内与垂簪的家人会面。他们十分惊讶地看到自己突然成了“公众人物”。数十人到机场迎接两兄弟,当中还有许多记者。其后,他们被电视台采访,并受到了越南高层领导,包括潘文凯总理的接见。
邓垂簪的日记于2005 年7 月18 日在越南出版。出乎出版社的意料,这本书立即引起了轰动。在怀特赫斯特两兄弟抵达河内的时候,已经销售了两万多册,日记还被一家报纸连载,一部关于日记的影片也在筹拍之中。一年半后,在一个很少有一本书能卖出5000 册的国家,这本书已经售出了43 万多册。这本日记触动了读者的心弦,在年轻人心中引起了深深的共鸣。三分之二的越南人是在1975 年后出生的,对他们来说,战争就像是一段远古的历史故事,而历史常被认为是单调枯燥的东西。一些其他关于战争的日记也曾出版过,但就像历史教科书一样,它们主要是颂扬个人英雄主义和歌颂伟大的胜利。垂簪的日记打破了这种模式。它所描述的是一个勇敢的、为理想而献身的女子,一个非常敏感和感情上容易受到伤害的少女。这位少女经常质问自己,她有一种不受任何纪律约束的浪漫和渴望。她对战友们充满深情的描述和对他们英雄行为的赞赏,在提醒着读者,这些为了理想和事业而倒下的人们也是和他们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且,在这之前,政府常把战争题材小说中那些残忍而惊心动魄的段落删去,现在政府似乎也已经意识到了,这本日记对战争生动的描述和对生命的重新认识,在年轻一代心中引起的激动和反响,是以往那些以教条主义大肆宣扬伟大胜利的方式远远达不到的。
2006 年春天,当罗伯特·怀特赫斯特第二次来到越南时,他亲眼看到数以百计的人到河内郊外公墓中邓垂簪的坟墓前祭奠。在德普县,人们已经开始破土动工建设邓垂簪医院,一座纪念碑傲然屹立在她牺牲的那座山头上,她已经成为了一位民族英雄。在德普县,罗伯特见到了许多垂簪在日记中描述的人,其中有阿山,那位腹腔受到感染的,垂簪为他做过手术的战士。还有阿俭,那个被她拖到安全地带的人,现在他每天早上醒来都要为她祈祷,正是她及时为他实施手术才让他免遭截肢的痛苦。罗伯特也见到了阿常,那个她所热爱的小弟,他被敌人俘虏,在1973年的战俘交换中才获得自由。从那时到现在,他仍然与垂簪的家庭保持着亲密的关系。阿顺在1972 年美军的一次扫荡中英勇牺牲。阿新哥,这位她十分热爱的县委书记也已经去世,但他在战争中得以生还,后来娶妻生子,还把其中的一个女儿起名为垂簪。
至于M,依然保留着一些神秘感。他在战争中得以幸存,后来结了婚,有两个孩子,但没有与垂簪的家庭再联系过。据他的一个朋友讲,他在1967 年曾经对垂簪说,他已决意将毕生献给这场战争,因此他只能是她的哥哥。这跟她在日记中的想法相吻合,但他的朋友又说,是这场战争改变了他,他在战斗中多次负伤,身体上有二十多处伤痕,这使他认为自己与她已不再相配。也许这是事实,但他在战后回到河内时,却没有去看望过她的母亲,这说明他为自己对她的做法仍深怀愧疚。他于1999 年去世,因此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事实的真相,但毋庸置疑的是,垂簪的光辉曾经照亮过他的心灵。
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 文
傅天放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