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圣:“三个女人离我而去”(2)
1981 年4 月,只经过简单特务训练的陈景圣匆匆返回上海。他的大姐当时是上海某大学的英文教授,认识很多外交部的翻译,陈景圣试图通过和他们的谈话探听到一些大陆外交的动向。但仅靠聊天,以及旁敲侧击的探听很难得到有价值的情报,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对外交部的刺探收效甚微。于是,不甘心的陈景圣决定铤而走险,来到曾经工作过的常州自行车厂,试图像陈启凯策反他那样,去策反他原来的同事和上司。
陈晓楠:策反是个很冒险的事情啊。
陈景圣:是有点冒险。
陈晓楠:你当时知道很冒险?
陈景圣:知道。关系不到火候不能讲,要跟小火一样慢慢炖,火候到了才能讲。我跟他们表明,我现在已经为台湾方面工作了,作为我的好朋友、我的亲属,希望他们也能够帮助我。还有,如果事成以后,会在经济方面有一点报酬。当时我策反的三个人当中,一个不愿意,两个愿意,一个是真愿意,一个是假愿意。可能是假愿意的那个出了问题,去上报了,然后我就出事了。
1981 年11 月26 日晚,陈景圣在上海试图策反表哥后刚一出门,即遭逮捕。他的间谍生涯只维持了短短9 个月的时间。被捕后一个月,陈景圣的妻子因为无法承受丈夫是台湾特务的现实而服毒自杀,母亲也在两年后痛苦病逝。陈景圣被判刑13 年,在上海提篮桥监狱服刑, 1993 年11
月减刑后出狱。出狱时,当年3 岁的女儿已长成了15 岁的大姑娘。虽然多年来,陈景圣始终想尽各种办法,隐瞒自己坐监入狱的事实,但女儿还是从大人们的谈论中,渐渐得知了父亲的真实身份。无法接受现实的她,始终回避着自己的亲生父亲。
陈晓楠:后来你在监狱里独坐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感觉?
陈景圣:感觉就是人生走上另外一个阶段,从天堂又下到地狱了。
陈晓楠:你跟女儿说自己在哪儿?
陈景圣:在香港。在监狱的时候,每个月我都有写信回去。我找了一些香港邮票,每个月把信从监狱寄回上海的家里,假装是从香港寄回来的。为了避免伤害她,我编织了一个谎言,一个比较美丽的谎言。
1994 年,陈景圣带着女儿返回香港,但女儿还是一直不理他。不幸的是,几年后女儿被诊断出身患白血病。这一噩耗,将陈景圣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摧毁。
陈景圣:都是天意,我影响了她,我的上一代影响了我,一代一代传下来,命运是什么?政治、历史的风云变幻,对我们两代人的影响,都太直接了。
陈晓楠:那么长时间里就一句话也没说?
陈景圣:不是我不跟她说,她不理我。
陈晓楠:多长时间,俩人没说过话?
陈景圣:好几年。
陈晓楠:几年的时间!
陈景圣:她脾气很犟的。
陈晓楠:也不叫你爸爸?
陈景圣:不叫。到她临死前大概一个礼拜,突然在医院打电话给我,叫过我一次。后来到死都没有叫过我。
陈晓楠:你听她叫那一声“爸”的时候,什么感觉?
陈景圣:很心酸啊……
陈景圣感叹道:“人生的悲剧我都没有漏掉一个。”少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女。女儿去世的时候,陈景圣没有眼泪,有的只是麻木。他的表情总是很平静,甚至有点冰冷。别人都说女儿漂亮,说她长得像蔡少芬,“红颜薄命吧。”陈景圣淡淡地说。女儿遗愿是葬在祖母身边,陈景圣亲自捧着女儿骨灰来到了上海母亲安息的墓园。上海已是深秋,他将女儿安放进墓穴时,突然一股难以自持的情绪击中了他,他放声大哭,眼泪“吧嗒吧嗒”砸在女儿灰白色的骨灰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