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新房中的景象,还算不错。木制门窗,全是新刷的红油漆,墙面也是新刷的,雪白的墙壁,还散发着石灰的刺鼻的气味。门上贴着大红双喜字,两侧也有一副红对联。
屋地上铺着粗制的红砖,靠东窗是有一铺大炕。炕上铺着白地大红牡丹花的塑料炕面。炕梢靠墙边,垛着两床新花被,被上放着两个大长枕头,枕头面上绣着鸳鸯戏荷花的彩图。地上一个红色木制柜厨上,放着几盒香烟,靠墙处,放着有三五瓶二锅头、平泉梨酒等酒。
她们他新娘子,让到炕上去坐。人们围在地当央,有的站在屋门口,个个眼神欢快,好奇地望着印虹,望她的头,望她的脚,望她穿的衣服,更多的是望她的脸蛋。眼神中,充满神奇感。
这时,人群中一位四十来岁的女人,看了看大伙,喊了声,大嫂哇,大嫂,还棱着看什么,还不赶快给新娘子换衣服。她叫佟玉兰,论辈分,是新娘子的二婶。
声音刚落,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子,全白的头发上带着一朵大红花,应声从外间屋走进来。她匆匆地掀开柜子,拿出一个花布包裹,回手被那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接过来,递到炕上,打开,催促着印虹换上,并回头说了句,大家还戳着干啥,到门外避一避,若不新娘怎好意思换哪。大家嬉笑着嬉闹着退出门外,屋里只剩下带红花的婆子和佟玉兰两个女人。白发婆子,名曰白菊,是新娘子的婆婆。
快换上吧,正好没人,我是你叔伯婶子,她是你婆婆,玉兰介绍说。
印虹,唤了声婶子,又叫了声婆婆。两个女人,听到她的唤声,心里乐的颠颠的。面上堆着笑容,道道面纹,皱起条条沟壑,宛若乡村雨后辗起一条一条辙痕的老牛车道。
印虹把新衣服套在了原来衣服的外面,没有换下在学校穿的衣服。说她感觉有点冷。两个老女人,依了她,没再说什么。
婆婆问她有什么要求,她看看这个准婆婆,一脸的仁慈,一看就知道是个典型的老实本分的女人。她啥,要求也没有,就是太饿了,连中午饭都还没吃呢。
婆婆用手拍拍自己的脑袋,说你看看我怎么这么糊涂,竟忘了给你拿饭吃了。说着连连对外喊道:“小丫子,快把给你嫂子留的饭菜端来。
印虹,心想饭不能不吃,说不定,还有什么恶斗,在等着自己用体力呢。她大口大口地吃了饭。
接着按着当地习俗,一些男男女女,有七八个之多,拥着一个老男人冲进了新房。说是要闹洞房。
这个老男人就是新郎。他有四十多岁,方型国字脸,面皮黑红,眼角和额头的皱纹特别显眼,象似五六十岁的老头。他被大伙推到炕上,依着他们的命令,和印虹面对面盘腿坐着,离的很近,几乎要碰到鼻子梁。他憨笑着,一个劲往后退。
印虹,抬目瞅了一眼他,心中有数了,原来他也是个比他母亲更憨厚的汉子。原来她的担心消除了。她最担心的是,怕是遇上一个一脸横丝肉,野蛮得只知道往女人身上靠的恶棍。
她很平和顺从,一切近乎无理的要求,比如让他们贴脸,同吃一根油条等等,她都照做了。他们问她今晚有什么感想,她说我相信缘分。大家一直闹到深夜,个个醉醺醺的东倒西歪的,方才散场做罢。
夜幕低垂,闹洞房的男女散去后,家里人也回到各自的屋里睡觉去了。本来大家担心,新娘会死活的闹,因此,布置了守夜把门的人,看到此种光景后,大家认为是多此一举,是自己吓唬自己了。散场后,婶子和婆婆商量后,对大家说,看来没什么问题,不用人看着了,都回去放心地睡觉去吧。
新房里,只剩下了印虹和新郎。
新郎,名唤姚金,四十三岁,是这家的长子。喝了几盅酒,黑红的脸膛,因为不胜酒的缘故,红的象公鸡冠。他痴痴地盯住印虹的脸蛋,喘着粗气,两眼通红。粗大的右手,伸过来,拉着她的左手,眦着牙含混不清地道,我要你陪我睡觉。
印虹,镇静一下自己的心跳,为了拢住他的情绪,没有很快抽回被他捏疼了的手,而是用温柔的语气,轻言轻语地问道:“你喝醉了吧?”
汉子,不想在漂亮年轻的新娘面前,失掉他大男子的尊严,拍拍自己的胸脯说:“没有,两小盅酒就醉,那还是个男人吗?”
印虹想脱身的时机已到,故意高兴地说:“看来大哥的酒量还不错。”说着故意用有些挑逗的眼神,睨了他一眼,就事把手扯了扯。
汉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女人的媚眼,和女人身体散发出来的异样香味,不觉心神荡漾,热血沸腾,呼地向她靠过来,张开两手,意欲把她搂在怀中。
印虹一使劲撤出了左手,往一旁一闪身,假装生气的样子,嗔怒道:“忙什么呀,看你急的,没见过女人呀?说不定,屋外还有偷声的呢。”
汉子,顿时脸更红了,一时不知所措,慌乱地,停住了手脚,回头望望门外,竖起耳朵听了听,说不可能,他们都睡觉去了。
印虹意欲稳住他,假意地笑了笑。
接着她拿起桌子上的酒杯,斟满了白酒,道:“你不是说你能喝吗,来趁着人静,我再陪你喝两杯。”说完不等他说同不同意,先把酒杯递到他的手里,眼睛脉脉含情地瞅着他。男的说:“喝就喝。”也不管新娘子喝没喝,一连干了三大杯。已经大醉,但嘴里还再说:“我没醉,再给我来两杯。”神志也渐渐模糊起来,身体和脑袋一起晃荡着,两眼冒火的红,两手伸过来,抓扯印虹。
印虹,也不躲闪,让他扑抓,她明白,他已经意识不清了,身体在瘫软无离地向炕上滑。
印虹看着他倒在炕上,鼾声大起,双目紧闭,嘴里淌出口水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
她试探性地喊道,我要上厕所,醉汉懵懵懂懂地道,到窗外去,后窗户。
印虹打开后窗户,纵身跳了出去。窗户有一人来高,跳下去咕咚一声,她想这下糟了,不会有人听见出来看看她吧?她屏住呼吸,蹲了大半天,发现没什么动静,胆子大了起来。心想现在不逃,等待何时?这样,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从墙口闪出一个黑影。
她拼命地逃。平时她是个胆小的姑娘,在学校里,连起夜上厕所都要找同学陪伴,而今天,有是漆黑的深夜,她躜进了阴阴森森的密林子里,为了逃命,她哪有心思顾了许多。什么狼呀蛇呀都让它见鬼去吧。在这个天地里,只有她印虹,是主人,是主宰自己命运的主人。后娘,如意算盘打错了,拿我卖钱花,做梦去吧。汉子,虽然你不是坏人,可是你不懂法,还有你的全家,可怜的山民,后悔吗?后悔也是应该的,没事坐在炕头上,总结教训去吧。
她脚不敢有丝毫停歇,闷着头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奔着。
第二天,鸡叫三遍的时候,老婆婆就起床了。说是起床,不如说她一夜都没睡,可以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整整一夜没合眼。为什么呀,高兴的。你说她能不高兴吗?三个儿子,个个膀大腰圆,齐条条的三个汉子,就是娶不上媳妇。为啥呀,穷啊。这两年农村落实政策,穷也有些改变,可是还没人给媳妇,又为什么呀,偏僻呀,这深山老峪的,一年见不到个陌生人,谁家姑娘愿意嫁到这里来呀。
四十来岁的大儿子,娶到了这门亲事,一个识文弄字的高三学生,黄花姑娘,长的有标致又水灵,顺顺当当地,娶进了家门,你说老婆子能不兴奋吗?她翻来覆去地想,大儿子娶上了,二儿子呢,也该张罗了,还有三儿子了,他。。。。。。
老人家醒是醒了,可她不愿意早早起床,这又是为什么呢?她想让大儿子和小媳妇好好睡一会,不想打扰他们的好梦。
老儿子起床了,跑到当院扫院子。她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压着声音,摆着手,示意他放下扫帚,赶快回屋子里去,再眯一会,免得惊动了新房。老儿子懂了,赶快放下扫把,蹑手蹑脚地又回到了正房的西屋,假意装睡去了。
太阳冒红了,山区的太阳上来的晚。老太太仰起头,瞧瞧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指到了七点。
老太太起来穿好衣服,下了地,洗把脸,开始打火做饭。老儿子也走出房门,看了看厢房,打了个鬼脸说:“妈,大哥大嫂还没起来呀?”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说:“干你的活去,小孩子芽芽家,操那么多心干啥。”
老儿子跑到院子里,哼着时兴小调,抓起大荆条扫把,哗哗地扫起院子来。老太太手里拿着葫芦瓢,推开屋门,压着声喊道:“小兔崽子,小点声,故意吵人醒啊!”
老儿子听到训斥声,不高兴地一甩扫把,抬腿跑到院子外头去了,扫把横倒在院子当央,旁边是刚刚扫起的一堆残枝烂叶的垃圾。
快近八点钟的时候,太阳已经洒满了院子里的每个角落,家里人都起床了,已经围在饭桌边,就等新郎新娘过来一起吃全家团圆饭了。
但谁也不好意思,似乎是不忍心到新房去把他们唤醒。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昨天夜晚,两个新人是缺觉的,身体也是疲乏的。
大家的眼睛都转向了老太太,老太太想喊老儿子去叫,可又一想,不太合适让他去。
正在此时,新房里传来了急促地喊叫声:“跑了跑了,她不见了!”
是新郎姚金的喊叫声,声音里充满了凄悲和绝望。
全家人进到新房里一看,全都大惊失色,心里明白了,后窗敞开着,桌子上满是残酒和空杯子。新郎横在炕上,半躺半卧,正在呕吐。满屋子充满酒气和吐出食物的臭味,场面一片狼籍。
“你俩后来又喝酒了?”二弟姚银问。
“嗯啊”
“那么说,她把你灌醉了?”
“嗯啊”
看到此情此景,全家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他来爹姚本万,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满脸皱纹,敲着脑壳,眼珠瞪的溜园,喊道:“混球,你就是打光棍的命!”
二弟姚银冲上前,一个黑黑胖胖的粗鲁男人,七哼哼地说:“就知道喝,这回让你喝,哼!”
老母亲,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干手捶着前胸,哭天嚎地的道:“都怪我混呀,我明明醒着,咋就没起来看看,让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跑掉了。”
霎时间,惊动了四邻,小山村的十几户人家,大人小孩,几乎全到场了,很快,小院子里,里里外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挤满了人。
二婶佟玉兰是个高嗓门,趁大伙乱嚷嚷的时候喊道:“哭啥,喊啥,哭喊能解决问题吗?我看还是赶快撒出人马,找人要紧。”
老婆婆泪眼滂沱地哭着道:“哎呀,我可是花一万多块呀,一万多。。。。。”
人群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大个男人站了出来,在他的指挥下,把全村男女分成三路人马,分头寻找。这男的是新郎的表二舅,叫金会,是村上的过去的生产队长。
第一路人马,一行三人,又新郎二弟姚银带领,往南找,一直找到印虹的姑母家。
第二路,一行二人,由金飞带领,往东找,直到她后妈家,说明情况,和她要人。
第三路,剩下的男女老少,只要能爬动山的,分头搜索附近的山山岭岭,沟沟岔岔,旧窝棚,破土屋,一点空隙都不能拉下,仔仔细细地寻找,还有山崖下,水沟里,都要搜寻。
很快,按着分组情况,人们有条不紊的,迅速地开始了分头行动。
三天以后,各路人马,安全返回,个个组的情况,基本雷同。
娘家那面,没见人影。后娘和印虹爸爸哭着喊着要向婆家要人,不然就要惊官上告。
姑妈家方面,更没有影踪,她姑妈听说消息后,哭的死去活来,大骂她后妈丧尽良心,没有人性。
新郎家陷入了一片混乱和悲哀。
在第四天的夜晚,新郎因为一时想不开,趁夜黑跑到村东头干河沿边,在一棵歪脖子老榆树上,用自己结婚时扎的红裤腰带,上吊自杀了。幸亏体重不胜负荷,半路上红腰带断开了,当人们起早发现时,摸摸口鼻,尚有一息气息。
加上抢救及时,总算捡回一条性命。人经过一番生死折腾,病倒在炕上,浑浑噩噩,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一直昏睡不醒。
老太太急的不吃饭,不喝水,似疯似傻,总用瘦骨嶙峋的老手,抓扯自己的前胸和头发,一个劲地喊道:一万多块呀,一万。。。。
老公公,闷着头,出来进去,坐不是,站不是,一直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嘴里不断念叨: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
二弟和三弟,大眼瞪小眼,一会进屋里喊喊大哥,摇摇他的脑袋,惟恐他过去,一会到老妈面前,劝劝老人别哭了,安慰老人说,钱,我们会挣回来的,一会又去劝老爹,让他拿个主意,想想办法,让大哥和妈妈好起来。
二婶,平时是最有办法的女人,村子上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邻里纠纷,总少不了她的解劝和调解,一劝一个好,万个纷争,息事宁人,然而这次,一家老小的生死哭闹,让她无计可施,出出进进,锁着柳眉,似个哑巴。
对姚家的亲事,人多口杂,众说纷纭。
有的说,脚上泡是自己走的,该。
有的说,啥时代了还包办,花大财礼买媳妇不跑才怪呢!况且是个学生。
有的干脆说:新西服还不知是死是活呢,若是真死了,那可是人命关天啊,瞧吧,麻烦事在后头呢。
总之,看笑话的,解心头气的,担惊受怕的,同情可怜的,在此戏外的观众,各怀心态,被说不一。
但有一条是真的,那就是,平时朋友多喝酒,难处相帮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