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虹， 是一时虚脱，体软如棉，但神志是清楚的。点心送到她嘴里，她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因为，口太干了，吞咽很困难，食物咽下时，总卡噎，甚至吐了出来。

    上莲母亲说，这孩子不光饥饿坏了，也渴坏了，需要给她水喝，可是到那去弄水去呢。边说边抬头，用眼睛向四周远处寻望着。

    上莲说，等着，我有办法。说完，一抬屁股，站起来，一溜风似的，向山下沟底跑去。不一会的工夫，她抱着个塑料汽水瓶子回来了，瓶子里灌了半瓶子山泉水。她把瓶口对准印虹的口，略一倾斜，她就咕咚咕咚地喝起来了。

    过了一会，印虹，完全清醒过来了，她坐起身，眼睛也亮了许多。

    看到这光景，母亲焦急忧苦的面孔上才有些喜幸，问道：“死丫头，你到那里找的汽水瓶子呀，这么快就弄到水了。

    上莲面上带着十分骄傲地神情说：“是我会变戏法，变出来的呀。”

    “尽胡扯，什么时候，你学会变戏法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妈妈毫无恶意地白了她一眼。

    “是上次填坟土时，给埋坟的人买汽水喝，扔的空瓶子。你忘了？”

    “怪不得这么快，死丫头还挺有心劲的呢。”

    “当然了，你才发现你二闺女，有心劲呀。”

    “说你能，你就喘。别贫嘴了，天不早了，我们赶快收拾收拾回家吧。”

    母亲站起身，指示着上莲，说让我们俩扶着她走吧。这时，印虹吃饱了，喝足了，身体恢复了很多，毕竟是年青人，力气也缓了些，精神也倍感清爽。她弓起身，感觉除了全身酸痛外，别无什么不适。她要求自已跟着她们走，说可以走了，刚才没有劲是饿的缘故，不是没体力。经过一番推来让去，最后决定由上莲挽着她的胳膊走。母亲在一边照顾着，以备万一时打个小手。

    印虹一瘸一拐的，忍着身上和腰腿的痛楚，向前艰难地迈着步。上莲架着她的一只胳膊，看她脸上痛苦的校庆，心也跟随着她痛。甚至要淌眼泪。母亲心疼地喊着，如果不行就再歇歇脚。

    三个人沿着山底沟边小径，踏着青草紧一脚慢一脚的向口外走去。

    一眨眼，印虹来到范家沟逃难，已经度过三天了。

    范家是一处独门独院的人家。院落处在沟底北山坡的山坳上。是一个典型的山村农家小院。院子尚敞大，正房五间，西厢房三间，均是新砖瓦房。院墙很规整，全是红砖水泥砌的，一人多高，墙上边有墙头帽子，帽子上插满了酸枣子指针，以防野兽或盗贼爬过去。

    院子南边，是碾道。一盘大石碾子，卧在那里。碾道东边不远处，是一个压水井。据上莲母亲讲，方园十里之内，没有第二户人家，让她放心的住着，一般不会有人来干扰她，也不会把她的消息透露出去。她说，这里因为偏僻，解放后，这么多年来，工作组，还有村干部，来过几次都有数。

    她家有五口人：老头，水大山，是放蚕的老把式，每年夏天，几乎常年在山上过；大女儿，水上萍，中专毕业，刚刚死去，就是那个新坟里头埋着的冤鬼。二儿子，水金喜，正在一中读高三。小女儿，水上莲，在读初二。

    她家蚕场附近有一块开阔地，很适合栽植果树，也是水上山心血来潮要开果园，在县城林场订了树苗，加上整地用工等用工花费，欠了人家一些高利债。大山看着上萍毕业后没找到工作，又回到家里闲呆，为了缓一下手里的债务，也是一时糊涂，硬是自已做主，给她找了这门亲事，谁说也不听，一根筋挑到底，听介绍人说，这家人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富，信以为真，哪想到，却把女儿推到火坑里去了。

    这不，出事后，他不甘心就这样让凶手逃之夭夭，放下手中的一切活计，到外面四处访拿凶手去了。

    这天是星天。

    印虹走出院子，漫步爬上房后的小山坡，山坡上到处长着山楂树和山梨树。树上结满了青果，一嘟噜一嘟噜的，密密麻麻的。

    树间枝杈上，有一只大蜘蛛，爬在由它自已织成的一面大网上，逍遥自在地躺在网的一个角上，它睁大眼睛，望着不小心触到它网上的一只小红蝴蝶，蝴蝶抖动动着翅膀，用尽浑身力气，在拼命地挣脱，但网丝很结实，丝绳粘度又大，小蝴蝶，耗尽体力，还是百无办法飞出网心，重获自由。

    她正在看到伤心处，忽地，一只很大的甲虫，嗡地一声，从此飞过，正好把丝网撞开一个豁口，飞了过去。网丝搭拉下来，刚好是小蝴蝶落脚的地方，与此同时，蝴蝶也得救了，它扑拉扑拉翅膀，腾空飞起，很快地消失在绿树的枝叶间。

    印虹，一阵惊喜，她由此得到人生新的感悟。她想小蝴蝶，是大自然中的一个弱小动物，单靠它自身的力量，它不可能挣开，有人给它设的羁绊，哪怕它用尽体力，也无济于事。而那个甲虫，救了它，也救了它自已。看来人也如此。她印虹，正像那个可怜的小红蝴蝶一样，处在恶人设置的网中，要想挣脱开网的捆绑，应该设法，借助他人的力量，才能有机会得到自由。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西边的天空，特别好看。黑绿黑绿的青山的上空，红灿灿的晚霞，光怪陆离，异彩纷呈。

    水大妈，青衣服外面，系着兰色围裙，一边做着晚饭，一边张罗着喂院子里的鸡鸭和猪狗。

    印虹站在屋门口，说：“大妈，你忙屋里的吧，外面由我来看着就行了。我会喂猪狗的，我在家里常帮着后母干这些活。”

    水大妈笑笑问道：“你后妈对你那样，你还想着她，真是个心善良的孩子。”

    她本是无意间提到了后母，经大妈这一提醒，印虹顿时一股怒火，直冲咽喉，头也胀起来，恨不得马上展翅飞回家去，好好跟她算算新债和老账。接着一阵心酸，泪水哽噻住了咽喉，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们回来了。妈妈，天云姐”上莲回来休星期天了，推开大门，兴高采烈地向院里喊道。

    上莲快步走在前面，身上背个大帆布兰地红色图案书包。两个又粗又短的小辫，辫稍扎两个天兰绸带结，红白相间的娃脸，笑嘻嘻地小跑般地走进院子来。

    她边走边回头喊道：“哥，快点呀，看你慢腾腾的样子，像个男子汉吗？”

    她很快走到印虹面前，主动给哥介绍道：“哥，这是我的同学，叫天云，她可是我的老铁子，告诉你，可不能欺侮她呀 ，否则，我可要跟你算账。”她用手指指印虹，又弩弩嘴，样子非常活泼可爱。

    “知道了，知道了。我妹妹的铁子，我就是想欺侮她，有那个意，也没那个胆哪。”她哥哥，一本正经地接着她的话说道。

    印虹望了她哥一眼，不觉心里一震，似乎像似曾相识一般，这个长形脸孔，怎么这么面熟呢，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了，只好慢慢收回眼神。礼貌地向他点点头，轻轻地笑笑。

    上莲哥哥，眼睛盯着妹妹介绍给他的自已的同学。他愣住了，这个清秀的女孩，不是高三二的印虹吗？她是一中的小才女，她的作文，语文高老师总是把它当作范文，拿到我们班上读给大家听。还有，学校的作习园地上，也经常有她的文章，往往都有是刊登在右上角，第一栏目位置，谁都知道，那就是报纸的头一条，是诸多文章里的老大。正因为如此，我虽然不和她一个班级，她是二班，我是五班，但在食堂里也是经常见面的呀。再一说了，她曾在去年的年级举办的郎读比赛中，获过头等奖。在比赛会上，我特意加细地看了她的模样，她的额头左边处，有一块小红痣，因为这，同学们还拿我开心说，你是不是看上这位才女了，要不怎么看的那么仔细呢？若是相亲，谁能那样看一个女孩呀。

    他经过审慎地观察，周详地考虑，断定，她绝不是什么叫天云的女孩，她就是我的同学，印虹。百分百，没错。可他又一想，怪呀，若真的是印虹，她怎么会来到我家呢，妹妹又为什么说是她的铁子姐妹呢？难道，今天我是真的活见鬼了不成？但又一转念，真的假的，一试不就清楚了吗？不妨一试。

    他想到这里，把眼神从印虹的身上收回来，故意咳了咳，清了清嗓子，突然，喊了一声，印虹！

    “到！”印虹，猛地听到喊声，毫无防备意识的她，习惯了学校班级点名时，点到自已时，按着规定应了声“到！”

    你别说，他这一着还真灵验。印虹应完了声，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这样轻易暴露了自已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会带来什么的危险后果。一时神情紧张起来，表现得慌乱不安，脸色惨白。

    处在此种境地，印虹正不知如何应对才好，尬尴地左顾右盼，心神慌乱。上莲看到了这一幕，感觉很有意思。没想到，愿来哥哥认识天云，不过刚才喊一声什么印虹，天云应声后，为什么表现得如此不安呢，这里头秘密，她是无法解得开的。

    金喜是个聪明的小伙子，看到印虹刚才的神情和表现，知道这里头一定隐藏着一个她不愿告人的、关系着她命运存亡的、或者是前途悠关的个人稳私。想到这里，他理解了她。他想，做为她的同学应该保护她，和妹妹一道，为她解难解忧才对。他想到此处，一下子换了一副喜兴的面孔，郎声地笑道：“好了，好了，是我认错人了，我还以为你是我们一中三二班的大才女，印虹了呢。你还别说，你跟她长的还真像，像似一对孪生姐妹似的。”

    三个少男少女，在院子里说笑正热闹间，母亲在屋子里，打开房门，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一把饭铲子，昂头喊道，吃饭了，快点。

    晚餐很丰富。一张红色木质高桌，四条腿，方形的，放在屋地当央。艽菜炒鸡蛋、木耳炒肉、黄瓜粉丝、土豆炖豆角等各种农家疏菜，摆了满满一桌子。桌中间，还放了一个白瓷小盆，盆里木须虾仁蛋花汤，飘着香气，色味具佳。

    上莲坐在母亲对面，金喜自然坐在了印虹的对面。上莲用调皮的眼神，看看天云，又瞪瞪金喜，回手捧起饭碗，拿双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喊，哎呀！太香了，这饭菜。金喜，面带微笑，瞅瞅上莲，又望望印虹，手里拿着筷子，就是不吃饭。印虹半低着头，用眼皮扫着四周，心事重重，面笑心苦，轻轻端起碗，擎在那里，似乎没有胃口。母亲，用筷子挟了一著鸡蛋，送到天云的碗里，说多吃点，保住身子要紧。转脸对金喜说，快吃呀，还看着啥。

    饭后，母亲到院子里，张罗着给鸡鸭猪狗圈上去。上莲看看满桌子的杯盘狼藉，指使哥哥说，哥，赶快收拾桌子，轮班也该轮到你了。

    “死丫头，指使起哥哥来了，要当家，你也得嫁出去，给那个窝囊妹夫当去呀。”

    “我不跟你斗嘴皮子，反正，你今天得收拾，不然……”

    “不然，咋的，我就偏不收拾，看你有什么本事，能治我。”

    “我是治不了你呀，看妈能不能治了你。”她说着说着，昂起脖子，向外喊道：“妈呀！你不管我哥哥了，看他欺侮……”

    “好好，别喊了，哥服你行不，我收拾。”

    印虹，看着俩兄妹亲热地斗嘴架，心里感到一阵羡慕。这是多好的一个家庭啊。她想如她姐姐也在，一定是更美满幸福，欢欢乐乐的家庭。她开始收拾碗筷，嘴里说道：“我来吧，你们休息吧，轮班也该轮到我了。”

    上莲撒娇地，上前拦住了她，说：“不管他，天云姐，今天，我非治治他不可，哼！”

    她拉着她的手，说：“天云姐，走，咱们到外面玩去。”说完，回头在金喜的背上拍了一把掌，说：“好好劳动改造，不然的话，将来让妈给你娶个厉害嫂子，治你。”

    金喜端着一摞饭碗，手里攥着一把筷子，回过头来，本想抽她两筷子，但腾不出手来，故装生气地样子，说：“看我不踢扁你！”说着，飞出了右脚，但已经晚了。上莲和天云，都都到门口外了。上莲笑着高声说：“你踢呀！踢呀！”

    说着笑着，她们俩个手挽着手，向院外走去。走到院子时，印虹要帮母亲圈牲口，上莲不干，她母也不让，说她一个人就可以了，你们出去消化消化食吧。

    月光如玉般光洁，园园润润的脸盘，静静地爬上东山上空。头上的星星，闪闪烁烁，像数不清的红眼睛，好奇的窥望人间。

    夜寂静如水，晚风徐徐，清爽宜人。

    这时，在穿过村前的小溪旁，一座青石板桥边，正有两个年青人，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男的站在桥头，女的背靠在溪边的一颗大柳树上。

    “印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是金喜的声音。“我明白，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印虹哭泣着说。

    “作为你的同学，在明明知道了你的危难处境时，我不能不伸出手拉你呀。”

    “你欢我回学校，这倒是好事，可是，我怕他们会从学校把我抓走，那样，我就前功尽，这辈子就完了哇？”

    “会有办法的，难道就只有坐以待毙，眼看着高考的机会丢掉吗？”

    啜泣，默默的啜泣。印虹在月光下，苗条的身影，晃了又晃，摇了又摇。

    金喜，微昂着头，双手抱在前胸，仃了好一会子，皱了皱眉毛，突地惊喜起来，说：“有了，印虹，有办法了。”

    印虹，似乎也受到的感染，情绪一时有些缓和，仃住了饮泣声，说：“到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呀？”

    金喜问她：“在学校里，你最感到可信的是谁，啊，我是说学校领导中，或者说老师中？”

    印虹不假思索地，说：“那还用说，当然是我们的班主任高老师了。”

    “着哇，这不就结了，找高老师呀，求她想办法，不就解决了吗。‘

    “可是，让谁去和她联系呀？”

    “我呀，我可以呀。”

    “那，怎么能去见她呀 ，我是说，万一在路上，让他们发现了我，还不是被抓回去吗？他们一定派人在四处抓我呢？”

    “太简单了，女扮男装啊，再一说了，我们又不是弱智，能让他们发现吗？”

    “那有什么办法呀？”

    “回去的路上，为了万无一失，包车走哇，不能再坐公共汽车了。”

    “那能行吗？”

    “就这么定了，印虹，包在我身上，出了问题，我负责。”

    经过一番争论、交谈和苦思冥想，两个人终于达成了共识，做出一个大胆的，摆脱命运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