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 )
王大嘴家人山人海。小伙,姑娘,媳妇,老汉,老太婆,还有步入更年期的中年妇女,齐集王家大院。狗叫,娃娃叫,VCD唱秦腔,零星鞭炮声,席棚招呼上菜喝酒声,中年妇女撇开嘴肆无忌惮的开着小媳妇的晕玩笑,老汉咧着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还有几只黑狗摇着尾巴----
王家一派喜气洋洋。
王大嘴满面红光,穿了一身崭新崭新的西服。脖子上系着一条色彩鲜艳的红领带,头上扣着已经很少见的压舌帽。门面装饰再好,嘴却把分数拉下来了---
王大嘴今天的嘴创历史最高记录——比以前更大了。如果说以前王大嘴的嘴是碗口那么大,那今天就是水桶。他一直敞着嘴,不住地招呼客人。黄牙一灿一灿。
小妮一身红衣,穿梭在人群里,像一朵怒放的玫瑰。
“小妮!”阿龙从人群里挤出来。
“呀,你咋这打扮,我还以为是我爹呢!”小妮痴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帅吗?!”阿龙站直身子,摆了个造型。
“帅呆了!蟋蟀的蟀!哼哼”小妮笑个不停。
“像新女婿不?”阿龙微笑着,贪婪地看着小妮。
“像,不过没我姐夫帅。我姐夫当年上电视介绍他的种植苹果经验交流时,样子特帅!”小妮今天也很高兴。
“呵呵,既然像新女婿,那就是离女婿不远了,女婿必须有媳妇,你就作我的媳妇吧!”阿龙色迷迷地望这小妮,真想一口把她吞下去。
小妮脸红了。翘起小嘴说:“滚远,想得美!”扭头就跑,跑了一段路,回过头,朝阿龙微微一笑。
微微一笑,这简简单单,自自然然的微微一笑,后来,竟成了阿龙没日没夜做梦梦见小妮的罪魁祸首!微笑也有罪吗,只不过后来根据阿龙所受的活罪,有人说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他妈的,微笑!
“大盘上来---”席棚有人喊。此人是刘德发。今天席棚的总管。陕西风俗,农村姑娘出门,小伙娶亲,不管家境如何,父母都要勒紧裤腰带,从牙缝挤都要挤出几桌酒席来;酒席常常置在农家小院,上面罩个棚子,多为彩条布。下面就是全村老少,亲朋好友聚集,吃吃喝喝,吵吵闹闹,说说笑笑。
刘德发满口酒气,脸红通通的,不住地招呼着。“吃吃吃----喝喝喝----”众人也是喜气照脸。
“德发叔,今天咋不来一段?”一位年轻的后生笑着说。
“想听啥?”德发叔从牙缝里抽出一根细细的肉丝,而后又填进嘴里,继续嚼着。
“你叔我一没知识,二没文化,就喜欢秦腔和说书,你随便点,《二进宫》《三对面》《四进士》《五典坡》《七星桥》《八件衣》《金沙滩》《铡美案》---”德法叔真不愧是说书出身,一口气,“气”惊四座,众人停筷,说得了!
“就说现代的吧,古戏我们年轻人也听不懂”,年轻后生又说。
“好!话说当年胡宗南下洛川,他带着蒋介石给他的王牌军---”德法叔正式开演。
就在众人听书正听到兴头上的时候,他突然跑出人群直冲向不远处的小龙,一把抓住阿龙,急急地说“龙娃!快给叔圆圆场,我肚子痛!”
阿龙走上前去,站稳脚跟,用余光横扫众人。抖抖袖子,西服终于用上了,很有势。开唱:
“---王朝传来,马汉禀
他言说公主到府中
我这里上前忙跪定---”
阿龙吼完,脸色通红。有点气喘。
众人鼓掌赞不绝口!谁家的娃,嗓子真好。
“再来一段---”有人高呼。
王小妮站在远处,也投来一屡特殊的柔光,分明写着赞许。
阿龙的目光与王小妮的目光正式对接后,阿龙已不是阿龙了,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刘德华了。血管的极度膨胀,血流的加速,血色的变黑,血气的旺盛,悄然间已给了他继续演唱的莫言勇气。
唱!
“祖籍陕西韩城县---”阿龙拌着手势,度着步。
“吆,刁老师来了,快进,快进---”班主任刁老师不知何时来到席棚前,早有几位学生家长簇拥着。农村红白喜事,大凡都要请当地初中,小学的老师,以示对老师文化人的尊重!
刁老师一向谁家都不去,甚至乡教委干事儿子结婚三次请都没去,其他老师夸他很有魄力,敢于跟政府人员叫板!今天他的不请自来,无疑是猫给老鼠桑拿——让众人意外。包括王大嘴,他的嘴从刁老师走进王家小院到与众人搭话,嘴始终如炭窑般张着。两眼愣愣的,一翻一翻。
“怎么不唱了?娃唱这么好,怎么停了---”几个老汉戏迷四处找阿龙,阿龙不见了踪影。
阿龙是米老鼠,刁老师是黑毛警长,鼠见猫肯定要跑。这是自然规律。
王小妮羞涩地望着刁老师,轻轻地问到:“老师来了,我给你弄菜去---”。
刁老师严肃略带和蔼地说“吃过了!”
径直走向收礼桌子,铺上二张百元大钞扭头就走。真是个怪人!在众人的招呼挽留声潮里,刁老师背影留在门口,略停几秒钟,回过头给王大嘴说:“让小妮忙完后就抓紧复习,我还指望她给我考个重点高中呢”,语气生硬,分明是一种命令。
“是是是---”王大嘴哈着腰,满脸堆笑。西服领带自然下垂,仿佛是让绳子勒住了头,样子十分可爱。
“啧啧啧,你看看人家王大嘴,养两个女子顶两个儿”。
“呀,呀,你瞧王大嘴多有面子,刁老师都来了---”
“小妮那女子太争气了,我回去把我娃给好好收拾收拾,得向她学习”---众人议论纷纷。
王大嘴脸笑成一朵花。
王大嘴是双女户,当年,小妮妈被乡上的干部赶着县城去接扎,王大嘴嚎了一天,据说光眼泪都流了一老碗。如今好啊,女子有出息了,咱就当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