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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茗香三千里（十）
- 作者: 周毅然 日期:2008/3/29 0:22:21 阅读:553 次 [大 中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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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一年之后，人们逐渐淡忘了幽禁在昌德宫里的端宗，而世祖大王如今也正为愈演愈厉的党争头痛不已。更让他上火的是，在政治上大力支持他的勋旧派官僚，其腐败情况相当严重。有一批使臣在赴燕京朝贡之时，竟同大明朝臣私下里进行贸易往来，彼此贪婪攫财，私相贿赂，以至被明朝锦衣卫捕获。大明朝臣当即下狱，李朝使臣则被拘于大明礼部会同馆内，严加看管。
明成祖有让后世子孙善待朝鲜的遗训（明成祖的生母硕妃是高丽美人），所以代宗皇帝严惩大明朝臣后，把李朝使臣全部放回朝鲜，勒令世祖大王严加管训。世祖大王只好对之加以查办，以重罚弹压婪臣之志。
由于在党争中渐处下风，一些朝臣对世祖大王渐怀不满，图谋拥戴端宗复位。这些朝臣以成三问、俞应孚、金时习、南孝温等人为中心。经过商议，成三问等人准备借出使大明之机，向代宗皇帝密告世祖大王谋朝篡位之事。于是众人联名写了上书，书上共六人署名，六人匿名。书成后，成三问派了一位武林高手连夜前往昌德宫，面见端宗，呈上成三问的密信，请端宗速作定夺。
“皇上，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皇上不可错过。”茗玉见端宗一直不讲话，忙开口劝导。
“……我还以为，大家都把我这个庸王给忘了呢，难得成大人还记得朕，你回去后替我谢他。”端宗淡然笑道。
“皇上……”茗玉道。
“朕现在是太上王，不是皇上。”端宗摸索着桌案坐下来，现在他已经习惯在黑暗中生活，有茗玉日夜陪伴，他从没有感觉寂寞，这种平静无波的日子，反倒让他过的十分舒心，倒也不想再当什么皇上了。
“皇上，你忘了你要成为世宗大王那样的一代贤王了么？”茗玉道。
“朕没有忘记。但朕知道，朕之下野，死伤无数，就连朕的亲叔叔安平大君、锦城大君，还有朕的兄弟宜春君（安平大君之子），也未能幸免。若是此举能成功倒也罢了，万一失败，又要添加血光之灾，这又何苦？”
“皇上，成大人说，正因为世祖大王生性残暴，多行不义，所以才使得天下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现在若想救天下苍生，务须皇上重掌朝纲，皇上，倘若小的拿不回皇上的旨意，那参与此事的大人，今夜便要在成大人的府上饮鸠服毒，皇上，请务必三思啊！”成大人派来的高手道。
“皇上，臣妾也和成大人一起给皇上跪下了。”茗玉扑地跪地道。
“郑淑媛，这一年多来，我们在昌德宫里安然无事，不受世间琐事纷扰，难道你不喜欢这种平静的日子吗，为什么还要朕重新回到那种……生活呢？”
“因为臣妾知道，皇上心里，还是有着成为一代贤王的宏愿的。是臣妾将皇上害成这种地步，到头来皇上不念旧恶，仍待臣妾情深意重，此等恩情，臣妾万死亦难报答。大明国于相爷也说过，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所以臣妾只有看到皇上重回景福宫，身登大宝，再掌朝纲，臣妾才能……皇上，臣妾求您了，求您抓住这个机会吧！”茗玉哭道。
“这……好吧，”端宗只好点头：“拿纸笔来！”
“皇上，”那高手道：“成大人说，为表皇上之诚，应用血书！”
“血书？”端宗和茗玉同时一怔，茗玉马上说：“臣妾是皇上的人，臣妾的血也是皇上的血，因而这血书用臣妾的血也是一样的。”
说完不等端宗阻止，茗玉已经用匕首把手腕割破，将鲜血滴到砚中，然后为端宗取过羊毫，帮助端宗写下陈书一封，述明首阳大君篡位经过，恳请大明皇帝俯怜朝鲜为百年忠顺藩属，派使臣查明实情，主持公道。写好之后，将陈书封入羊皮纸中，交给那武林高手。高手旋即出门而去，飞身上房，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可是，端宗的陈书没等送出去，赴大明朝贡的千秋使臣还未启程，成三问等人密谋夺宫的事情便遭泄露。世祖大王勃然大怒，将成三问等六位在上书中署名的臣子处以极刑，用烧红的铁钳活剥人皮，使之死无全尸，是为“死六臣”；其他金时习、南孝温等六位大臣为求自保，辞官引退，告老还乡，方才得以幸存，是为“生六臣”。
事已至此，世祖大王便再也容不下端宗，先将其降为鲁山君，赶出昌德宫，流放到江原道清泠浦的深山之中。这个地方地势险要，三面为深水，仅剩一面是高耸的悬崖，只有乘船渡江才能出去。恼羞成怒的世祖大王把端宗彻底与世隔绝，想让他挺不过去自寻死路，这样便算不得自己下手弑君，而茗玉也没理由怪罪自己。
茗玉又被接回了景福宫，住进了淑媛居所。这一次世祖大王以端宗的性命作要挟，强迫茗玉从了自己。茗玉心如刀割，但又不得不听天由命。端宗离去的时候死拉着茗玉的手不放，说自己会一生一世等待与她重逢，请她一定要坚持下去。茗玉也说无论山高水远，她都会一路寻去端宗的身边，请他一定要为自己善自珍重。
世祖大王对茗玉宠爱异常，茗玉的所有远近宗室亲友，世祖大王全都给辛苦寻到，以靖难功臣的名衔，将其全部列为两班之位，达成了茗玉让家族摆脱贱民身份的梦想。由于担心茗玉会为保全名节一死了之，世祖大王给了茗玉一句话：“你死，鲁山君死！你活，鲁山君活！”所以无论多么辛苦，茗玉都必须咬紧牙关，让自己强撑下去。这样不到半年，茗玉便已经被折磨得病入膏肓，奄奄待毙。
为了让大明政局陷入内乱，瓦剌将抓去八年有余的英宗皇帝朱祁镇放回燕京。景泰皇帝出于舆论压力，只将英宗囚禁于南宫之中，而未杀之。谁知过了不久，英宗朝的旧臣石亨，徐有贞，宦官曹吉祥等人发动了“夺门之变”，释放英宗，并把他重新推上龙椅，复位称帝，改年号为天顺，景泰皇帝惊怒之下一病不起，泣血而亡。
英宗皇帝为人心胸狭窄，一旦重掌朝纲，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靖国功臣于谦于相爷满门抄斩，祸诸九族。由于世祖大王是在景泰年间被封为朝鲜国王的，因而也遭到英宗皇帝的猜忌。世祖大王遣使臣赴燕京请立长子李暲为朝鲜王世子，却被英宗声色俱厉的驳回。无奈世祖大王只得再选使臣，赴京请命。
对于这些你死我活的权势争斗，茗玉再也没有力气去管。每天她为了能活下去，都要服食大量难以下咽的汤药，赖以维持残存的生命。她是不能死的，她若是死了，那鲁山君，也就是端宗必然不会苟活。就算世祖大王不去赐死，他自己也会自我了断。所以茗玉不能死，她必须强撑着活下去。
但是，一切事情都有了断的那一天！
这一日，世祖大王心情沉重的来淑媛所看茗玉，茗玉强撑着坐起来，给世祖大王请安。
“怎么？你的病，还是不见起色么？”世祖大王看着茗玉那憔悴的神色，心内百味杂陈。
“皇上，请再给臣妾一些时日，臣妾答应皇上，一定会让自己好起来的。”茗玉现在说话都已经力不从心。世祖大王命内人扶着茗玉，亲自为茗玉喂了几口汤药，不由叹息道：“你想活下去，仅仅是为了让鲁山君活下去，可你自己却是在苟延残喘，这样的你，让朕看了只有更加心痛！”
“皇上，”茗玉流下了眼泪：“臣妾无能，今生今世，怕是不能答保皇上的恩宠了，皇上的隆恩，臣妾只有等到来生，再做……”茗玉猛烈的咳嗽了几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立时脸白如纸。
“你……”世祖大王焦灼已极：“你为什么，为什么心里只惦念那个废王，难道你看不见朕有多在乎你么？你告诉朕，到底你爱那个废王什么！”
“我……我……呵呵，呵呵哈哈……”茗玉笑的花枝乱颤，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要笑！你告诉朕，到底你爱那个废王什么！”世祖大王掐住茗玉的肩头问道。
“他永远都相信我，永远都在乎我，永远不会骗我，出了任何事情他都不会丢下我，永远都陪在我的身边，我开心他会跟我一起开心，他开心我也会跟他一起开心，他知道我永远不会背弃他，就好像我知道他永远不会背弃我一样……”茗玉浅笑盈盈的道。
“那朕呢！朕也跟他一样……不！朕比他还要爱你！你难道一直不知道么？”世祖大王绝望的问。
“臣妾知道，臣妾当然知道，但是臣妾自幼蒙先人教导，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臣妾对皇上是忠心耿耿的，但到底也背叛了皇上。臣妾做了鲁山君的淑媛，到头也没能为他守身如玉。臣妾已经是个不忠不孝，不贞不节的罪人，死后也无颜面再去见先祖圃隐大人……”
“荆岫之玉必含纤瑕，骊龙之珠亦有微纇，你又何苦苛责于己？再说你也是身不由己！”
“天下没有身不由己的事情，那只是读圣贤书的人自我安慰的妄言。现如今臣妾能做的，就是保佑皇上能成为一个有道贤王，而鲁山君，是臣妾真心相待之人，即便不能再服侍于他，臣妾也要在心里装着他，想着他，这是这辈子臣妾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事情，臣妾为了那些圣贤书活了十六年，现如今只落得如此境地，所以，臣妾也想按着自己的心思，为自己活一回……”
“你……”世祖大王叹道：“你恨朕吗？”
“臣妾不恨皇上，臣妾心疼皇上。”茗玉凄然笑道。
“你……你说什么？你说你心疼朕？”世祖大王不敢置信。
“是的，”茗玉点头道：“臣妾心疼皇上，皇上为国家日理万机，鞠躬尽瘁，可是在千秋之后，后世子孙仍然会给皇上安上篡位之名，却视皇上的文治武功于不顾。所以臣妾心疼皇上。除去篡位之举，皇上也可说是一朝明君，会为朝鲜开创一代盛世。”
“你真的这么想吗？”世祖大王愧疚的说：“可是，朕虽然努力当好这个皇上，却当不了一个好人！”
“皇上此言差矣！这半年多来，臣妾旁观皇上的治国之道，知道皇上是个体恤民情，运筹帷幄，封疆固土的有为君王。但是皇上性情暴戾，使得周遭人等对皇上退避三分，没有人会真心对待皇上，所有的人都在惧怕皇上的凶残，忌惮皇上的权势……皇上若是不改残忍好杀的习性，只怕晚景堪虞，因而臣妾深为皇上担忧……”茗玉艰难的说完这些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想不到朕身为君王，在这个世界上，竟然只有你一个知己。可是就连朕这唯一的知己，心里面装着的人，居然不是朕！这一定是上天对朕残忍好杀的惩罚！”世祖大王七尺男儿，竟然也流下了两行热泪。
“皇上……”茗玉又咳嗽了几声，由于支撑不住，再度昏睡过去。
三天之后，世祖大王来见茗玉，声称宫外马车已经备好，叫她即刻起床梳洗，准备启程去江原道，与鲁山君团聚。 - 第一节、茗香三千里（十） [ 返回主目录 ] 最后一节、茗香三千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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